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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江南名山众多，惟慧山幽雅闲静。
慧山脚下，有一条街道，名为屏街，屏街两边的建筑古色古香，鳞次栉比，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镂花门窗，观之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1977年6月15日夜，正值江南烟雨季，屏街北侧的一间阁楼中，气氛非常紧张，丝毫没有江南的缱绻温柔。
“飘飘，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米国？”
安楚紧皱着眉头，语气生硬，目光还带有痛苦冷厉之色，与他英俊的面容极不相配。
“楚哥，咱们现在的日子开始好过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云飘飘倚在床头，轻声问道。
她是标准的江南美女，皮肤白皙，容貌姣好，语气更是柔美婉转，若是平时，肯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可此时，她的声音中竟透出惊惶，而且，她的神情病恹，看样子身体不太好。
“好过？好过咱们只能窝在这一间房里？好过到现在我还只能扫大街，都没单位敢接收我？难道只有咱们饿死了、被人打死了才不算好过？”
听妻子这么说，安楚就一脸的激愤，想起自已出身诗书簪缨之家，饱读诗书，满腹才华，从小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却只能天天拎着扫帚，又恨恨的说：“这些年，咱们家散尽万贯家财，与人为善，可是，结果怎么样？爸妈不还是没活下来。”
听到这句话，云飘飘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也想起了温柔慈祥的婆婆，想起了正直友善的公公，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可是，生活却辜负了他们。
她是孤儿，被婆婆从桥洞下捡到，当作女儿一般养大，除了上学外，还教她琴棋书画，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惜的是，也许是先天不足，也许是年幼流浪时受罪太多，她一直体弱多病。
后来，安家落难，朝不保夕，年岁渐长的安楚根本找不到对象，四年前，为给安家传宗接代，刚满十八岁的云飘飘就嫁给了已经二十六岁的安楚。
可惜，四年时间过去，两人还是没有生下孩子，可以说，两位老人过世时，是带着遗憾走的。
过了一会儿，云飘飘才幽幽说：“楚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遭了不少罪，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可是……”
“可是什么？”
安楚粗暴的打断了云飘飘的话：“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年更是没少受责难，怎么，全忘了？”
“没忘，我只是觉得，人应该和自已和解，和过去和解，那样，才能活得轻松一些。”
“哼。大革命虽然已经结束，但是余波犹在，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再说，我也实在不想再天天扫地，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够了。”
这十年，他只觉活得憋屈窝囊，处处不公，却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默默承受。
现在，大环境好转，曙光已现，他非常厌倦现在的日子，正好有途径可以出国，他自然不会犹豫。
云飘飘下了床，走到丈夫面前，轻轻的拥着他：“你心里的苦，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咱们家现在除了那两条小黄鱼，几乎一贫如洗，根本没有能力担负起两个人出去的费用。即使去了，就我这个身体，到米国后，肯定不能出来工作，只能成为你的拖累。我就想，你先出去，等挣了钱，再接我过去。好吗？”
她自然也想陪着丈夫，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她不想在异国他乡，成为丈夫的累赘，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安楚怔怔的看着妻子，她的身材纤细高挑，仪态优雅，双眸含水，他的心中有着浓浓的不舍，妻子绝对是个好妻子，这些年一直陪着自已吃苦受罪，没有任何怨言，当真是兰情蕙性，芳洁高雅。
想到这些，他的眼中不由透出痛苦，又有些黯淡无光，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
他终是离开了，抛下了娇妻美眷，他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一生！
云飘飘安静的坐在阁楼窗前，只觉得心湿漉漉的，透过雨幕，望着模糊的街景，始终无法挥去心中的迷茫和无助，孤独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楚哥到了哪里了呢？”
刚想到这里，一阵恶心感没来由的翻涌而来，她捂着嘴立刻干呕起来，还好，只是呕了几声，她就控制住了身体的不适。
“受凉了吗？”
云飘飘从小就体弱，她本没放在心上，自然的坐直了身体，可是，接下来，一个念头升起，她不由睁大了眼睛，手也放在了腹部。
“我是不是怀孕了？”
念头一起，就占据了她的大脑，想到自已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小日子，她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更加确信了自已的判断。
“公公、婆婆，安家有后了，楚哥，咱们有孩子了。”
就是因为这个判断，喃喃自语声中，云飘飘泪如雨下，当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安家有后，可以告慰已经离世的公婆，悲的是丈夫离开，去了异国他乡，无法知道这个好消息。
天亮之后，当她再次拿起扫帚，望着东方照常升起的太阳，她的心中就充满了希望。
人生路上，喜也好，忧也罢，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这个道理，云飘飘知道。
“飘飘，是你吗？你怎么在扫大街？”
春节临近时，云飘飘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的扫着地，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
“叶阿姨，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然是安楚的奶妈叶屏。
解放前，她一直在安家做工，安楚出生时，她正好在哺乳期，就当了安楚的奶妈。
后来，安家遣散家中佣人，叶屏一家离开，十年中，她们还是第一次碰面。
再次看到奶妈，云飘飘非常高兴，但是，观察敏锐的她也发现，五十岁不到的奶妈现在竟然已经两鬓斑白，神情很是憔悴。
“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们，本来还担心见不到你们呢。飘飘，你结婚了？少爷呢？”
“嗯，我和楚哥四年前结的婚。”
叶屏一脸的喜意：“呀，恭喜你们，少爷有后了。”
两人站在路边叙旧，听完安家的遭遇，叶屏更是泪水涟涟，当听到安楚去了国外，她又心疼起云飘飘。
“对了，安阿姨，你现在怎么样？”
“我？”
叶屏的脸色非常不好，眼里似乎有泪要涌出：“唉，离开主家后，我们搬到了礼园附近。去年，老公和儿子接连生病，都没活下来，现在，唉。”
说完，泪水就流了下来，顿时，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抱头痛哭，泪如雨下，悲难自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