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惊雷

第3章：八百里惊雷（洪武十五年八月初三 ? 夜雨交加）

雨！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应天府宫城的金瓦红墙，如同天地恸哭。坤宁宫内死寂沉沉，唯有雨点击打窗棂的噼啪声和沈棠（马皇后）压抑的、破碎的喘息。腹痈的灼痛如同持续的地狱业火，舔舐着残存的清醒。镜中血字的警告如同悬顶利剑，而朱元璋自铜镜惊变后便像一头困守洞穴的暴龙，沉默地在殿内踱步，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她拖入永眠之时——

“报——！！！”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嘶吼，如同裂帛般刺破宫外厚重的雨幕！伴随着马蹄踏碎水洼的轰响、金甲撞击的铿锵！沉重宫门被撞开的巨大呻吟！

“八百里——加急军情——！！！”

一个几乎被泥浆覆盖、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鬼潭中爬出的骑士，连滚带爬扑倒在坤宁宫正殿冰冷金砖之上！头盔滚落一旁，露出惨白失魂、溅满泥点的脸。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下一秒便要炸开：

“陛——陛下！河南……开封！急报！周王朱橚！反了！” 他嘶喊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慌，在空旷大殿中撞击出阵阵回响，“旗号‘清君侧！诛奸佞！复祖制’！……控诉朝廷……控诉削藩之策……不仁、不义！” 骑士一口气仿佛用尽，剧烈咳嗽，口鼻溢出血沫混着泥水，却仍挣扎着吼出最后的信息，“前锋……前锋己破陈桥驿！烧粮仓！杀官吏！兵锋……首指徐州！！！沿途卫所……反叛相从者……甚众！”

轰——！

这消息比万钧雷霆更具破坏力，瞬间在死寂的坤宁宫炸响！朱元璋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纵横捭阖的帝王面庞，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震骇、狂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神情。他锐利如刀的目光，不再看泥泞的报信兵，也不再看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后，而是死死地、钉向了……遥远的北方。

“咳……哈哈……咳咳咳……” 一声怪异的、夹杂着咳嗽的惨笑突然从锦榻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沈棠（马皇后）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枯槁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嘲讽，唇角却勾起，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首射向朱元璋阴鸷的侧脸：

“听见了吗……重八？咱的……好五弟……反了！咳咳……” 她喘着粗气，剧烈的咳嗽让她胸腔剧烈起伏，每一口喘息都带着血沫，“他……他朱橚……是谁……咳咳……排在前面的马前卒？！周王反在开封……首插中原腹心！你那北疆的西儿子……燕王……坐拥铁骑的‘虎儿’……咳咳咳……” 她喘息稍定，眼中骤然爆射出两道疯狂而锐利的光芒，“陛下！你是要……现在就……磨刀宰掉……你的亲弟弟？还是……坐等着……坐等他朱姓虎崽……引豺狼入室……杀你的孙儿？！！”

“杀你的孙儿！！” 最后五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朱元璋心脏最深处那个名为“皇位传承”、却己悄然被猜忌撕裂的疮疤！

整个坤宁宫如同瞬间被吸干了所有空气。连大雨的声音都似乎模糊远去。朱元璋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捏着佩刀刀柄的指节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脆响，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浓重而变幻的阴影。他的目光，如同淬火后又浸入寒冰的毒蛇，缓缓滑过地上报信兵惨烈的面庞，滑过榻上皇后那行将就木却又透着洞悉一切疯狂嘲讽的脸庞，最终深深刺入那象征帝国北疆的幽暗方向。

那里，是朱棣。

他龙兴的起点，他倚重的藩王，他雄踞北疆、手握重兵的……亲儿子！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