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平,朔风如刀。鹅毛大雪覆盖了演武校场,也覆盖了黑压压肃立的万余名重甲亲军。矛戟如林,在惨白日色下闪烁寒光。朱棣立于点将台上,身披玄色大氅,凝视着这片由他一手带出的铁血之师。寒风吹动他鬓角的霜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阅兵的豪情,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怆。
雪花落在他微张的嘴唇上,冰凉的湿意沁入心底。他仰首望天,仿佛穿透铅灰的苍穹,望向应天的方向,喉咙里滚动的呜咽最终化为一声混合着哭腔与无尽委屈的呐喊:
“太祖高皇帝!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啊!儿臣……儿臣在北平二十载!呕心沥血!北逐残元!守的就是朱家北大门!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儿臣……儿臣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啊——!”
悲怆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如同孤狼对月的呜咽。数万将士无声,唯有战马的响鼻和兵器铠甲的轻响。一股沉重的压抑和同仇敌忾的悲愤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凝聚。
「王妃辨印」:台下肃立的王府核心人群中。王妃徐妙云(未来的徐皇后)在女官搀扶下,默默注视着丈夫的背影。她容貌端丽,眉宇间既有世家女子的温婉,亦有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此刻,那双沉静的眼中,翻涌着巨大的忧惧和剧烈的挣扎。她的掌心紧紧攥着一方早己被汗渍浸透的明黄素缎卷——一封自金陵秘密传入的密信!
道衍如同一抹阴影悄然出现在徐妙云身侧。雪落无声。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针:“王妃……此信事关重大,笔迹虽有皇后神韵……然这指印……”枯瘦手指无声地点向信尾处一个深暗似血的指模,“……色泽凝固,边缘无晕散……恐非……新鲜所留……”
徐妙云身体猛地一颤!手指收紧几乎要将信纸攥碎!目光如炬,死死聚焦在那枚诡异的血指印上!她从小被父亲徐达亲自教导军阵机要,更师从过高明的丹青高手,对色泽、印迹极其敏锐。这枚指印……颜色太过浓稠凝滞,就像是己经干涸了几日的血痂被再次摁压上去,完全没有新鲜血液的浸润感和微微晕散的边缘纹路!甚至指腹纹路都显得有些模糊僵硬!这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在情急悲恸下能按出来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心!
「母族死仇:她的眼前仿佛闪过父亲徐达晚年被朱元璋猜忌、被下狱毒杀的屈辱一幕!马皇后……这位被父亲徐达尊重的贤后,曾经在徐达含冤下狱时……确实为她徐家说过情!那份维护之情,是徐妙云对马皇后始终心存一丝感念的根由!
「血指疑云」:然而手中这封指印怪异的“遗信”……字里行间悲切泣血,诉说天子被奸佞(意指齐泰、方孝孺等人)围困胁迫,恳请“西弟”(朱棣)速速兴兵“清君侧”……这字迹的确神似马皇后绝笔!但这枚伪造粗糙的血指印!如同一个冰冷的嘲笑!瞬间点醒了沉溺于悲愤和兄弟情谊中的徐妙云——这更像是……一个刻毒至极的陷阱!一个诱使燕王坐实谋逆大罪、引来万钧雷霆的催命符!
是有人假借马皇后的遗物印泥伪作遗书?!还是……
“王……王爷……”徐妙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颤抖和冰凉,她推开女官的搀扶,一步步走向点将台上的朱棣。风雪卷起她的大氅,步履艰难。她将那封密信,连同信中描述的恐怖境地和那份源自印迹的巨大疑惧,递到了双目赤红、胸腔剧烈起伏的丈夫面前。她的指尖冰凉,指向那处致命的血色印记:
“您看……这指印……马……皇嫂她……病重到指节僵冷如斯……却还能……写出如此字句……还能……如此清晰按印吗?这……这血……为何……如同干尸指血?……”
朱棣猛地低下头!灼灼目光如同烙铁般死死钉在那枚印痕上!所有的悲愤瞬间被这冰冷的疑云冻结!那怪异的干涸血色,那僵硬的纹理……如同一个恶意的破绽,戳破了他心中悲情的最后一层薄纱!
是允炆?!还是那些金陵朝堂里的鬼魅?!这信……这份“催命符”,是要把他,把整个燕王府……推向悬崖!
一股混杂着彻骨寒意的、被彻底玩弄的狂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瞬间吞噬了朱棣最后的犹豫!他一把抓过那信,五指几乎要将素缎攥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最后一点血色的委屈,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被一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所取代!
点将台下,万军无声。只有漫天风雪,在朱棣那仿佛淬了万年寒冰的目光笼罩下,发出呜咽般的悲鸣。金陵城头的血色祭坛……己在北平的冰天雪地中点燃了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