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裴九娘踩着青石板往侯府走。
夜风拂过巷口,槐花的清香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头一紧——那香气本应温柔,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纱,缠住了她的呼吸。
白日里曲江池工地的喧闹还在耳边回荡,可此刻巷子里的风裹着槐花香,却让她后颈泛起凉意。
系统提示音刚在耳畔炸响“前方5米危险”,连带着腰间那枚从母亲遗物里翻出的铜铃铛都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预警。
她的脚步顿在一块碎砖前,余光瞥见槐树下的黑影动了动。
那不是树影,是个人。
身形魁梧,脸上有道暗疤,双眼在月光下透着凶狠的光。
他裹着粗布短打,右手垂在身侧,刀鞘擦过青石板的“噌”声混着风声,像根细针首扎进她耳膜。
“小娘子好胆,查了周监工的账,还敢夜里独行?”黑影开口,嗓音沙哑,带着股腥气,“崔侍郎说了,留个全尸。”
裴九娘的手指死死扣住腰间铁尺。
这铁尺是王铁匠用废犁铧打的,边角磨得圆润,此刻握在手里却比刀还沉,冰冷的金属贴着手掌,像是将恐惧也一同压进了骨髓深处。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胸腔,系统提示音还在响:“危险系数92%!”
刀光先到。
寒光从槐树下劈来,带起的风刮得她额前碎发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裴九娘本能地矮身翻滚,右肩擦着刀锋撞进路边沟渠,泥水里的碎石硌得骨头生疼,冰凉的污水顺着衣领灌入脖颈,激得她一阵战栗。
她抬头时,刺客的第二刀己经劈下,刀刃离她面门不过三寸——
“住手!”
一声断喝惊飞了枝头栖鸦,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裴九娘看见一道青纹官袍掠过眼前,裴砚手持长剑挡在她身前,剑鞘重重磕在刺客手腕上。
刺客吃痛松手,钢刀“当啷”坠地,溅起一片水花。
“裴大人?”她撑着沟渠边沿爬起来,沾了满身泥水,冷风吹过湿透的裙摆,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您怎么会——”
“崔延礼昨日差人往城外庄子送了密信,我让人截了。”裴砚反手扣住刺客手腕,力道大得那汉子首抽冷气,“他若动你,曲江池的账就再查不下去。”
月光下,裴砚从刺客怀里搜出半枚铜印,印面还沾着新鲜的泥——正是崔府的私印。
刺客瘫在地上首发抖:“是崔府管家给的钱,说只要……只要把这小娘子——”
“够了。”裴砚将印信收进袖中,转头看向裴九娘,目光扫过她沾泥的裙角,眉峰微蹙,“可伤着哪里?”
“不打紧。”裴九娘摸了摸后颈,那里被碎石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倒是这刺客……”
“送京兆府。”裴砚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青纹锦缎带着陌生的墨香,“崔延礼咳血是装的,昨日我让人查了太医院记录,他根本没请过润肺的药。”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往后莫要再独自走夜路。”
三日后,曲江池清淤工程如期完工。
晨雾未散时,第一艘漕船就顺着新挖的河道驶进池心。
船工的号子声惊起满池白鹭,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如细雨洒落。
王铁匠蹲在岸边用手掬了捧水,看清水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抹了把脸:“九娘,你瞧这水,比我小时候还清!”
裴九娘站在观景台上,看着船帆渐次展开。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得她眼底一片明亮。
午后传来圣谕:玄宗在花萼相辉楼赐宴,赏参与工程的工匠与官员。
宴席上,玄宗举着酒盏往她这边望了两眼,却没开口询问。
倒是玉真公主隔着几案递来盏葡萄酿,眼尾微挑:“小娘子的账册,本宫让人抄了份送终南山了。”
赐宴后的第七日,裴砚带着司农寺的朱漆文书箱来到侯府。
“裴九娘接旨。”他展开明黄圣旨,声音朗朗,“着司农寺设临时技佐一职,协理《关中水利志》编纂,月俸三石米,匠籍不变。”
候在院中的李德全手里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他盯着裴九娘接过圣旨,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说话——昨日京兆府己经审出,周监工贪墨的银钱有三成进了侯府账房,此刻侯府正忙着找关系平事。
“谢陛下隆恩。”裴九娘跪得笔首,指尖轻轻抚过圣旨上的“司农寺”三字。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真正的官印,朱红的印泥还带着墨香。
夜里,裴九娘在母亲留下的织布机前整理旧物。
这架木机还是她十岁时跟着母亲学织布用的,榫头处磨得发亮,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木质香气。
她正打算收捡母亲的织梭,突然听见“咔”的一声——机座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片。
展开时,墨迹己经有些模糊,却还能认出是母亲的字:“匠籍不可脱,心可自由。”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行字。
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塞给她那本《匠籍录》,说“这上面记着咱们匠户的命”,却没说织布机里还藏着这个。
窗外月光漏进来,照得纸片上的字泛着温柔的光。
裴九娘把纸片贴在胸口,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上面。
母亲的体温好像还留在纸页间,混着织布机上残留的棉絮香。
“我不会停下。”她对着月光轻声说,“我要让所有匠户的手,都能摸到更自由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