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的更漏敲过三更,芦苇荡的风裹着潮气灌进柴房的缝隙,九娘后颈被柴草扎得发疼,却仍攥着船板凑近柳三郎的油盏。
豆大的火苗在陶碗里跳,将数据流在她视网膜上投出幽蓝的影子——玄甲钢的成分比例在光膜里明晃晃的,像根细针扎进她心口。
火焰噼啪作响,空气中飘着干柴燃烧的焦香,混杂着外面潮湿芦苇的气息,令人鼻腔微酸。
"小娘子——"柳三郎的话音突然哽在喉间。
柴房后墙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声音清亮刺耳,像是有人故意踩断了枯枝。
九娘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拽着柳三郎滚向柴堆另一侧。
木屑和灰尘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稻草的霉味,指尖触到粗糙的麻绳与冰凉的砖块。
未等两人站稳,三西个蒙着黑布的身影破窗而入,带起的风扑灭了油盏。
冷空气瞬间涌入,夹杂着铁器摩擦的寒意。
黑暗中,刀刃刮过木梁的刺啦声格外清晰,混着粗重的喘息:“那女的在这儿!”
“柳大哥,躲好!”九娘把船板塞进柳三郎怀里,反手抄起半块烧裂的砖。
她的掌心被砖棱硌得生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还没等她扬起胳膊,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掠过头顶,“当啷”一声,那柄砍向她的刀被挑飞,钉进了门框。
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嗡鸣。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着那人泛青的下颌——是黑面张。
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那道疤仿佛还在渗血。
九娘的呼吸卡在喉咙里,胸口一阵紧缩。
三年前侯府遭劫时,这张脸她记得真切: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寸许宽的刀疤,当时他护着老夫人杀出重围,刀疤上沾着血,像条狰狞的红蜈蚣。
此刻那道疤却泛着青,许是用了草木灰敷过——他竟还活着?
"都退下。"黑面张反手抽回短刀,刀背重重磕在离九娘脚边三寸的地上。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他的手下们显然惯了服从,立刻收刀后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柴房里撞来撞去。
空气变得粘稠,汗水顺着九娘的脊背滑下,湿透了衣衫。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强迫自己盯着黑面张的眼睛——那双眼从前总像淬了火的钢,此刻却浮着层浑浊的雾气,像口积了灰的老井。
"九娘。"黑面张开口时,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高公公要你的命。"
九娘的指尖在砖上掐出月牙印,指甲缝里嵌进了碎屑。
高力士...果然是他。
可黑面张明明是侯府旧人,怎会投了高府?
她盯着他刀鞘上的银饰——那是侯府护院的标记,雕着缠枝莲纹,此刻却蒙着层薄灰,"你...不是随老夫人去了洛阳?"
"老夫人走的第七日,高府的人堵了我老家的门。"黑面张的刀把在掌心转了半圈,"我娘跪在泥里,说只要我肯干这趟差,就饶了我妹子。"他突然嗤笑一声,刀背重重拍在自己心口,"我黑面张护了侯府十年,最后要护自家妹子,倒得拿别人的命换。"
九娘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砖里。
她想起侯府被抄时,黑面张背着老夫人跑了十里路,衣襟全被血浸透,却不肯让老夫人沾到半粒泥。
这样的人,如今却被捏着软肋当刀使——她突然松开手里的砖,任它“啪嗒”掉在地上。
"张大哥。"她向前半步,月光照亮她眼底的清明,"你可知高力士要我命的由头?"不等他答,她又道:"他用尚方监的玄甲钢铸了凿子,凿沉漕船,再以打捞废铁为名运走。
那些本该护我大唐将士的玄甲钢,现在正变成安禄山的刀枪。"她喉间发紧,"你护过侯府,护过老夫人,可你可知,漕运是大唐的命脉?
你今日杀我,便是帮奸人剜这命脉上的肉。"
黑面张的刀把"咔"地响了一声。
他盯着九娘身后的柳三郎——那漕工头目正攥着船板,指节发白地贴在墙根。"你说这些..."他突然别过脸去,刀疤在月光下抽了抽,"我一个粗人,怎辨真假?"
"你去查查三年前沉的'广济号'。"九娘的声音放软了些,像从前给老夫人捶腿时那样,"船板上的凿痕,和我手里这块一个模子。
你若信我,明日随我去见裴将作监——"她顿了顿,"你妹子在长安西市的绣坊,我上月还见她给胡商绣了对并蒂莲帕子。"
黑面张猛地转头,眼里的雾气碎成星火:"你...你见过阿月?"
"她手巧,绣的锦鲤活灵活现。"九娘点头,"张大哥,你若肯帮我,我保你妹子周全。
你护了侯府十年,如今护护这天下,不算亏。"
柴房外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黑面张的刀慢慢垂到脚边,刀刃映着月光,像条温顺的白蛇。
他突然抬手扯下脸上的黑布,刀疤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我信你。
但..."他喉结滚动,"若真揭发了高力士,我们这些小虾米,拿什么保脑袋?"
九娘的腕间突然一热。
银鱼符贴着皮肤发烫,像有团火在血管里烧。
她盯着黑面张眼里的惶惑,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劲,"张大哥,你且记着:这世道,总有人要做那把挑破脓疮的刀。"
更漏又响了,这次是西更。
柳三郎从墙根挪过来,把船板塞进九娘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木板传来:"九娘说的,我信。"
黑面张盯着三人交叠的手,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砖,"明早过黄河的船,我去改道。"他转身时,刀鞘上的缠枝莲纹晃了晃,"但九娘,你得先告诉我...怎么让我妹子,还有我娘,往后睡得着觉。"
九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破窗外,腕间的银鱼符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裳。
她摸向怀里的船板,玄甲钢的数据流在视网膜上跳动,像团越烧越旺的火——或许,系统说的"战术推演",就要来了。
九娘腕间的银鱼符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她垂眸时,视网膜上的数据流突然如活物般翻涌——原本悬浮的玄甲钢成分表被推至边缘,取而代之的是三张半透明的地图,分别标着「黄河浮桥线」「太行陉山道」「汾水支流」。
"系统提示:检测到危机等级提升,激活战术推演功能。
请宿主选择逃脱方案。"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响时,九娘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船板上的凿痕。
她盯着第一张地图,黄河浮桥的标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高力士的人必然在桥头设卡,漕运宦官的耳目能渗透到每艘过河船的舱底,走这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第二方案。"她在心里默念,太行陉的地图立刻放大。
山道旁密密麻麻标着红点,是安禄山在范阳的私兵哨卡——前日柳三郎说过,幽州商队最近总见胡服骑士牵着载铁箱的骡子往山里去,这路线怕是早被安禄山的人盯死了。
"第三方案..."九娘的指尖轻轻发抖。
汾水支流的地图上,绿色标记如星子般亮起,那是柳三郎提过的漕工窝棚聚集地。
她想起三日前在码头给老周头塞的那枚铜鱼符,想起他拍着胸脯说"九娘指哪,咱们漕工就往哪撞"的粗嗓门——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交代,早被系统记成了可用资源。
"选汾水支流。"九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视网膜上的地图突然开始旋转,无数细线从绿色标记延伸出来,在芦苇荡的位置汇集成一个红色圆圈。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建议结合地形设伏,利用漕工武装制造'山贼劫杀'假象。
宿主需说服黑面张配合'假降'。"
"九娘?"柳三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九娘这才惊觉自己盯着空气发了半柱香的呆,黑面张正蹲在柴堆边,用短刀削着一截柳枝,刀疤随着下颌的动作一跳一跳。
"张大哥。"九娘走到他跟前,蹲下来与他平视,"我有个法子,能让高力士的人以为你杀了我。"她指着窗外的芦苇荡,"明早寅时三刻,汾水支流的漕工窝棚会有三十号人带着船桨铁钎过来。
你带着手下在芦苇荡里放三挂爆竹,再把我的帕子染血扔在滩涂上——"
"他们就会以为我得手了?"黑面张的短刀"咔"地扎进泥里,"那我妹子..."
"我让柳大哥现在就写密信,用漕帮的飞鸽传书送西市绣坊。"九娘拽过柳三郎的衣袖,"你不是说漕帮的信鸽能避过金吾卫的鹰?"
柳三郎立刻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瓷,蘸着口水在墙根写起来:"阿月妹子爱吃糖蒸酥酪,我让老周头捎两盒,顺道说她哥接了趟大买卖,要去南边躲两年。"他写得急,碎瓷刮得土墙簌簌掉灰,"高力士的人就算查,也只当是寻常商队避仇。"
黑面张突然抓起那截削好的柳枝,在地上画出芦苇荡的轮廓:"窝棚在这儿,芦苇荡有七道岔口。
我让手下在第三道岔口堆草垛,点烟当信号——"他的刀疤突然拧成一团,"可要是漕工来得晚了?"
"不会。"九娘摸出怀里的银鱼符,符身还带着刚才的余温,"我三日前给每个漕工头目发了这个。"她晃了晃符上的缠枝纹,"他们说这是河神的信物,见符如见河神显灵。"
柴房外突然传来三声鸦鸣。
柳三郎猛地站起来,撞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落:"是老周头的暗号!"他掀开门帘的手在抖,月光下,三十多个裹着粗布短打的身影正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每人手里都攥着船桨或铁钎,为首的老周头腰间还别着柄缺了口的菜刀。
"九娘小娘子!"老周头的嗓门震得芦苇叶乱颤,"您前日说要借咱们漕工的力,咱把能扛家伙的都带来了!"他身后的漕工们参差不齐地应和,有人举着铁钎晃了晃:"高力士的龟孙子敢来,老子一钎戳穿他的腚!"
黑面张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这些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的漕工,喉结动了动:"你们...就为个小娘子?"
"不为小娘子。"老周头吐了口唾沫,"为漕运!"他拍着胸脯,"咱漕工一年要推沉八艘船,沉的哪是船?
是咱的血汗!"
九娘的鼻尖发酸。
她望着这些被晒得黝黑的脊背,突然想起系统里的数据流——那些枯燥的数字,原来都是眼前这些人肩膀上的老茧,脚底板的血泡。
她转身看向黑面张:"张大哥,现在你信了?"
黑面张弯腰捡起短刀,在掌心蹭了蹭刀疤:"信。"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叠染着茶渍的纸页,"这是高力士让我截杀的人名单,还有他和幽州商队的账——每笔玄甲钢的数目都记着,连凿船的日子都标了红。"他把纸页推到九娘跟前,"我早想撕了,可又怕...怕哪天没了活路,总得留个证。"
九娘接过纸页时,腕间的银鱼符突然发出蜂鸣。
视网膜上跳出一行亮金色的字:"漕运专精+5,解锁'战略物资追踪'功能。
当前可追踪玄甲钢、粮食、盐铁三类物资流向。"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些纸页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一捧即将燎原的星火。
"寅时二刻了。"柳三郎扯了扯她的衣袖,"该走了。"
九娘把纸页塞进胸口的暗袋,跟着众人往门外走。
芦苇荡的风裹着潮气扑在脸上,她听见黑面张在身后低声说:"九娘,等这事了了,我想去西市看看阿月。"
"等天下太平了,你天天去看。"九娘回头笑,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等玄甲钢不再沉河,等漕船装满的都是粮不是铁,等...等我大唐的命脉,不再被人剜肉。"
众人踩着露水往汾水支流走时,老周头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小娘子,你看——"他指着东边的天空,那里有几点火光正顺着官道往驿站方向移动,"像是金吾卫的火把。"
九娘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那簇越来越近的火光,暗袋里的纸页突然变得滚烫——高力士的人,怕是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