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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囚车沉重的包铁木轮碾过官道冻硬的泥泞，发出单调而令人昏昏欲睡的吱呀声。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押送官兵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队伍沉默前行，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士兵靴子踩踏冻土的沉闷声响。
囚车内，秦牧之蜷缩在角落，身体以一个极其僵硬怪异的姿势凝固着。破败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遍布冻疮和鞭痕。他仅存的右眼圆睁着，瞳孔扩散，空洞地对着囚车顶棚，里面凝固着最后一丝刻骨的怨毒与不甘。嘴角，一道己经凝固的暗黑色血痕，如同丑陋的蜈蚣，蜿蜒至下巴。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血腥和诡异甜腥的气味，在狭小的囚笼内弥漫。
“妈的，这老狗，睡得倒死！”一名押车兵卒嫌恶地啐了一口，借着队伍前头火把微弱的光，瞥了一眼囚车角落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连日赶路，囚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们早己习惯。
领队的百夫长皱了皱眉，心头莫名闪过一丝不安。太安静了。以往每次颠簸，这老狗都会发出压抑的痛哼，今日…一点声息也无。他勒住马缰，示意队伍暂停，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囚车旁。
“喂！姓秦的！醒醒！”百夫长用刀鞘重重敲击着粗大的木栏，发出沉闷的响声。
囚车内，毫无反应。那具身体如同朽木。
不安感瞬间放大！百夫长厉声喝道：“打开囚车！”
士兵连忙上前，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锁，拉开栅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死亡和甜腥的异味扑面而来！百夫长强忍着不适，探身进去，伸手推了推秦牧之的肩膀。
冰冷！僵硬！
如同触碰一块深冬的寒冰！
百夫长的心猛地一沉！他颤抖着手，探向秦牧之的鼻息。
没有！一丝气息也无！
再摸颈侧脉搏。
一片死寂！
“死…死了！”百夫长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囚犯死了！而且是押解进京、陛下点名要的重犯！这滔天的干系，他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如何担得起？！
“快！快马！六百里加急！报赵铁鹰将军！报帝都！秦牧之…暴毙囚车！”百夫长嘶声吼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整个押送队伍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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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户部钱侍郎府邸，密室。**
厚重的波斯绒毯吸去了所有脚步声，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沉香的馥郁，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户部侍郎钱益，这位素以儒雅沉稳著称的朝堂重臣，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密室中焦躁地踱步。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老爷，‘谛听’的人…还在外面！府里几个常去后巷采买的仆役…都被盘问过了！”心腹管家垂手侍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贡院那边…风声更紧！王贵那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这可如何是好？”
钱益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怨毒：“废物！都是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萧家那个小崽子呢？”
“按老爷吩咐，昨日己派人去临海县…可…可那边回信，萧明远和他那个娘…几天前就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带走了…下落不明！”管家声音发颤。
“什么？！”钱益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的紫檀桌案才勉强站稳。萧明远被带走了？谁？是“谛听”？还是…海东青要灭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王贵失踪，萧明远被掳…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陷阱边缘，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听潮阁那边…可有消息？”钱益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声音干涩地问道。流波屿的听潮阁，是海东青在东南的重要据点，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没…没有…风平浪静…”管家摇头。
风平浪静？钱益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越是平静，越意味着风暴将至！海东青…恐怕自身难保了！
“老爷…要不…我们…”管家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钱益眼中挣扎片刻，最终被恐惧和绝望吞噬。他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声音嘶哑：“晚了…‘谛听’的眼睛己经盯死了这里…一动…就是死路一条…”他望着密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小神像的佛龛，神像底座上，一个微不可察的海东青爪印标记，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眼睛。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为了家族利益和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上了海东青的贼船，如今…报应来了！
“听天由命吧…”钱益闭上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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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号”旗舰，主舱。**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海图铺在桌案上，赵铁鹰如同愤怒的雄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流波屿的位置，钢牙几乎咬碎。他面前，跪着那名从囚车队伍狂奔而来的报信兵卒，浑身尘土，脸色惨白。
“…属下等发现时…人…人己经硬了…嘴角有黑血…身上…没见新伤…”兵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废物！”赵铁鹰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笔墨纸砚、海图哗啦一声散落满地！他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秦牧之死了？！在这押解回京的最后关头！在他眼皮底下！被人灭口了？！还是…畏罪自尽？！
“验尸！给老子验！”赵铁鹰的咆哮震得舱壁嗡嗡作响，“把随军的仵作给老子叫来！查！给老子查清楚他怎么死的！查不出，你们这群废物都给他陪葬！”
很快，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被带上旗舰。在赵铁鹰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在底舱临时腾出的地方，对秦牧之冰冷的尸体进行了初步勘验。
“回…回禀将军…”老仵作的声音带着恐惧，“死者…体表无致命新创…旧伤虽重，但不足以致命…口鼻有暗黑色血痂…掰开嘴…口腔内有大量凝固黑血…舌根、咽喉处…有…有剧烈腐蚀痕迹！疑似…剧毒入喉！”
剧毒？！赵铁鹰瞳孔骤缩！秦牧之全身都被他搜过，指甲缝都没放过！哪来的毒？！
“毒从何来？！”赵铁鹰一把揪住老仵作的衣领，厉声喝问。
“小…小人不知…但…但此毒猛烈…入喉即死…定…定是藏在身上极隐秘之处…”老仵作吓得魂飞魄散。
隐秘之处…赵铁鹰猛地想起什么！他松开仵作，几步走到尸体旁，不顾污秽，亲自掰开秦牧之冰冷僵硬的嘴巴！借着灯光，他死死盯着那排牙齿！尤其是…后槽牙的位置！
一颗！右下方一颗后槽牙的色泽…似乎比其他牙齿更暗沉一些！而且牙龈处…有细微的、不自然的和破损！
“拿镊子！刀！”赵铁鹰低吼。
亲兵立刻递上工具。
赵铁鹰用刀尖小心地撬开秦牧之紧咬的牙关，冰冷的镊子探入，夹住那颗可疑的后槽牙，用力一拔！
噗！
牙齿被连根拔起！带出一小团黑红色的、半凝固的血块和牙龈组织！而在那牙根处，赫然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黄色的蜡质碎屑！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血腥的诡异甜腥味散发出来！
“蜡丸！毒藏牙中！”赵铁鹰看着镊子上那点蜡屑，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好一个秦牧之！好一个金蝉脱壳！竟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自绝！临死还要摆他一道！
“报——！”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禀报声！一名“谛听”黑鸦浑身湿透，显然是刚刚换乘小艇登船，“将军！流波屿急报！听潮阁遇袭！‘青鸾’重伤！暗格…被打开了！箱子…是空的！里面…是个陷阱！‘青鸾’身中西海神殿秘毒‘海蛇涎’，命悬一线！”
轰！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铁鹰心头！秦牧之暴毙！流波屿陷阱！“潜渊录”副本不翼而飞！青鸾垂死！所有的线索，在即将连成一片的瞬间…被人硬生生斩断！如同黑暗中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切痕迹！
赵铁鹰死死攥着那枚带着蜡屑的后槽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挫败感！海东青！好一个海东青！断尾求生，壁虎藏形！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传令！”赵铁鹰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舰队全速返航！给老子盯死流波屿所有船只动向！‘青鸾’…给老子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嘴里…必须撬出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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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值房。**
炉火融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丝无形的硝烟味。阿萝换上了一身合体的太医院副院判深青色官袍，蜜色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防疫律》草稿，手中朱笔正仔细地批注着关于“剧毒污染物处置”的条目，将雄黄烈酒糊的配方、使用规范、注意事项一一增补进去。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新任吏部侍郎陈平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阿萝副院判，还没歇息？”陈平的声音温和。
阿萝起身行礼：“陈大人。防疫条目关乎民生，不敢懈怠。”
陈平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批注的文稿上，赞许道：“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此法推行天下，活人无数，你居功至伟。”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只是…太医院这地方，水深得很。周院判年迈守成，张仲明心胸狭隘，今日验毒虽胜，却也只是开始。你初入帝都，根基未稳，日后…还需处处留心。”
阿萝清澈的眼眸迎向陈平关切的目光，平静道：“谢大人提点。民女…下官入京，只为防疫祛毒，解民倒悬。官场倾轧，非我所愿，亦非所长。但若有人因私废公，阻挠防疫，下官…亦不会坐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柔韧的坚定。苗疆的山水赋予了她清澈，也赋予了她面对毒瘴险峰的勇气。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好！有此心志，何愁大事不成！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北境、东南…乃至这帝都暗流，都需要你这双能辨毒识秽的眼睛！放心，吏部…是本官的地盘。该是你的权责，谁也夺不走！你只管放手去做！”
正说着，一名“谛听”信使匆匆而入，将一份密封的铜管双手呈给陈平：“侍郎大人，枢密院急件！”
陈平迅速拆开，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将密报递给阿萝。
阿萝接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秦牧之暴毙囚车，疑服毒自尽。流波屿听潮阁陷阱，‘青鸾’重伤垂死，‘潜渊录’副本失踪。海东青断尾求生，线索中断。疑有更高层黑手操控，目标首指朝堂中枢。陛下震怒。”
秦牧之死？副本失踪？更高层黑手？阿萝握着密报的手微微一紧。帝都的水，果然深不见底。这看似平静的太医院，或许…也只是风暴边缘的一角？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惊雷虽过，但阴云未散，余烬犹温。真正的毒…或许才刚刚开始显露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