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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末刻，梆子声在死寂的京城巷道里空洞回响。靖王府门前玄底赤龙旗在朔风中绷如铁板，亲卫甲胄反射着幽蓝寒光，火把噼啪炸裂的火星溅落在青石板上，瞬间湮灭。沉重的乌木府门轧轧开启，陆皓端坐轮椅的身影在仪仗簇拥下碾过高槛。玄黑蟒袍吸尽夜色，膝头紫檀托盘内，无字账簿与墨迹淋漓的供状似两块沉铁。
车轮碾过御街，声如闷雷。巡夜禁军避让道旁，铁盔下目光惊疑交错，靴跟碰撞声在空旷长街激起回音。紫宸殿九重丹墀如巨兽脊骨匍匐在黑暗中，值夜太监面如金纸，抖着手推开殿门。门轴呻吟撕裂凝滞，地龙暖气裹着陈腐龙涎香扑面涌出。
殿内唯御座旁一盏孤灯。陈帝披明黄寝衣踞坐龙椅，未戴冕旒，花白鬓发散乱垂肩。烛火将他半边脸映在盘龙柱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嶙峋发白。
“儿臣惊扰圣安。”陆皓轮椅止于丹墀之下，声如金玉相击。
“十万火急？”陈帝的嗓音从阴影里浮出，沙哑如砾石相磨。
托盘高举过顶：“逆贼柳清源，勾连西海黑潮会，贪墨国帑，资敌作乱！临海粮价、士子非议、工械损毁，皆其手笔！此乃铁证！”话音凿进殿柱，激起嗡嗡回响。
御阶上烛火猛跳！老太监幽灵般飘下，捧回托盘。陈帝枯指翻开账簿，油纸内页“冬月十一，临海郡，蚀泪二两，工械图三卷，安民策誊本，折金二百”的墨迹刺入眼底。供状血指印下，“柳总管言，三殿下《安民策》乃奇货，西海愿出高价窥靖王方略…”字字如刀。
砰！
龙纹紫檀扶手剧震！账簿供状飞溅落地！
“逆子！！”陈帝暴起，寝衣大袖带翻烛台。滚烫烛泪泼在摊开的供状上，将“三殿下”三字烫得模糊扭曲。“锁拿柳清源！三司会审！凡涉案者——”帝王嘶吼撞上穹顶藻井，“严惩不贷！”
“儿臣领旨。”陆皓垂首。阴影吞没他唇角冰纹。
殿门轰然闭合刹那，瓷器迸裂声混着野兽般的低吼刺透门缝。陆皓轮椅调转，天边鱼肚白撕开墨色。影枭自宫墙阴影闪出，附耳低报：“柳清源西首门拒捕，己毙于乱箭。”
“省心了。”陆皓眸光掠过皇城箭楼，“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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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暖阁，沉香灰冷。陈瑜蟒袍襟前泼满茶渍，死死攥着撕碎的《安民策》残页。柳清源血葫芦般的尸身画面在脑中翻腾，混着账簿上刺目的“安民策誊本”。他忽地怪笑，将残页塞进嘴里疯狂咀嚼！纸浆混着胆汁腥气冲喉而上——
“殿下！”幕僚连滚爬扑入，“宫门传旨…闭门思过！禁军围府了！”
陈瑜喉头腥甜上涌，“哇”地喷出漫天血雾！纸屑混着血块溅上翻倒的紫檀屏风。他瘫进太师椅，指尖抠进扶手里金丝楠木蟠螭纹，木刺扎进皮肉却浑然不觉。府墙外甲胄碰撞声如潮水漫来，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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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听涛轩。冰魄泥的刺骨凉意压住肋下灼痛，张谦龇牙听完宫变，猛地捶榻：“痛快！柳老狗早该变刺猬！”伤口崩裂的血腥气混进药味。
阿琰按住他肩头：“京畿卫戍权仍在太子手中。三皇子虽倒，户部度支司钱有禄今晨称病告假，宝丰号连夜转运库银。”药匙轻磕碗沿，“陛下用殿下这把刀斩了三皇子，焉知不会忌惮刀锋太利？”
张谦抓起药碗仰头灌尽，褐汁沿下颌淌进衣领：“怕个鸟！来一个砍一个！”他抹嘴狞笑，窗外晨光刺破残夜，映亮阿琰眼底忧色。书房方向，烛火彻夜未熄，在窗纸上投下如剑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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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诏狱最深处的寒字号。火把光影在渗水石壁上跳动，映着铁栏内钱有禄浮肿的脸。他裹着脏污锦被缩在草席上，隔壁刑房传来的鞭挞惨嚎让他浑身筛糠。
铁门哗啦洞开。影枭黑袍曳地，将一册账簿丢进牢房。账簿摊开在污水中，“宝丰号”三字朱印旁，钱有禄亲笔批注的“特支三皇子府采买珊瑚贡”墨迹未干。
“柳清源死了，三殿下圈禁。”影枭声音比石壁更冷，“招出宝丰号藏银所在，可换全尸。”
钱有禄瞳孔骤缩，扑到栏前嘶喊：“我招！城西永平坊三进院地窖！砖下有暗格！求大人——”一柄薄刃自铁栏缝隙递入，精准刺穿喉骨。嗬嗬血沫堵住未尽哀求，尸身软倒。
影枭收刃转身：“抄了永平坊。宝丰号掌柜孙茂才，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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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煌使馆暖阁，拓拔野用绒布蘸着牛髓膏，缓缓擦拭弯刀。刃面映出他眉心深痕：“南陈三皇子倒台，柳清源曝尸，靖王雷霆手段。”
“鹬蚌相争。”宇文博裹着白狐裘倚在榻上，炭盆将他面庞烘出病态嫣红，“陈帝借刀杀人，却不知养虎为患。”他咳嗽着展开密报，“靖王昨夜缴获账簿首呈御前，今晨己接管三司案卷。”
拓拔野刀尖挑起炭火：“可要加把火？”
“静观。”宇文博将密报凑近火苗，“待陈帝惊觉猛虎噬主…才是北煌入场之时。”羊皮卷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作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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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角楼。陈帝玄色大氅被朔风鼓荡，枯目俯瞰戒严的京城。九门兵马甲胄寒光流遍街衢，如铁索缚住巨兽。
“靖王回府后闭门不出，三司案卷皆由其幕僚代阅。”老太监声如蚊蚋。
陈帝指腹着墙砖刻痕——那是他少年时与胞弟较射留下的箭疤。“虎己入柙。”他喃喃，袖中手却紧攥成拳。昨夜紫宸殿，那轮椅上的身影举重若轻的姿态，比柳清源的账簿更让他脊生寒芒。
角楼下，一骑背插赤羽的塘马冲破晨雾，马蹄声碎金裂玉般刺破死寂。来自东南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正在撕裂归京后的短暂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