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流袋里,暗红色的血性液体混合着细小的气泡,如同粘稠的泪滴,缓慢而固执地,一滴,又一滴,坠入透明的储液囊。每一声轻微的“嗒”,都在这死寂的缝隙里激起微不可闻的回响,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幼崽小小的身体被小白巨大的前肢温柔却不容置疑地覆盖着,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廓,证明着生命仍在极其脆弱地延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根从它小小胸腔延伸出来的、纤细如血管的引流软管,也牵扯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小白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盏不灭的幽灯,低垂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的幼崽。它粗粝的舌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一遍又一遍,轻轻舔舐着幼崽被汗水、血污和泪水浸透的头顶毛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初雪。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而持续的呜噜声,那不再是警告,而是最原始的摇篮曲,是母亲用生命谱写的、驱散死亡阴影的咒语。幼崽在母亲温暖的舔舐和熟悉的声浪包裹下,痛苦的抽搐终于彻底平息,陷入一种精疲力竭的昏睡,只有鼻翼还维持着极其微弱的翕动。
我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背脊紧贴着粗粝的岩壁,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肩膀和后背被岩石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双手沾满了幼崽的鲜血、消毒药水和灰尘,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合拢。刚才那几分钟惊心动魄的急救,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和体力。此刻松懈下来,极度的寒冷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穿透湿透的内衣,刺入骨髓。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李哥……怎么样?”缝隙外传来小刘压得极低、带着巨大恐惧和担忧的询问。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里面惊心动魄的动静。
“引流……通了……暂时……稳住了……”我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但……感染……失血……还……很危险……” 寒冷让我的思维都变得迟滞。
“撑着点!”王海涛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猛!把剩下的固体燃料集中!想办法再生点火!能烧的枯枝都捡过来!小刘,看看急救包里还有没有高糖或者能量胶!”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而匆忙的窸窣声。很快,一捧相对干燥的枯枝败叶被小心翼翼地塞进缝隙口。紧接着,一个捏扁了的能量胶包装袋也递了进来。
我挣扎着挪过去,捡起枯枝。手指冻得麻木僵硬,几乎感觉不到树枝的触感。摸索着掏出王海涛那把瑞士军刀里的小锯片,费力地将枯枝锯成小段。小白只是在我移动时,冰蓝色的瞳孔极其短暂地扫了我一眼,喉咙里的呜噜声没有丝毫停顿,全部的注意力依旧在怀中的幼崽身上。
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堆好小小的柴堆,拿出最后一点宝贵的固体燃料块。打火机“咔嚓”了好几下,冰冷的金属几乎粘掉一层皮,才终于艰难地窜起一簇微弱的火苗。火苗舔舐着燃料块,发出滋滋的轻响,蓝色的火焰艰难地跳跃着,努力想点燃那些潮湿的枯枝。浓烟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首流。小白似乎也被烟雾惊扰,不满地喷了个响鼻,头颅微微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带着警告扫过那堆不争气的火苗,但终究没有更大的动作。
就在火苗即将熄灭的绝望时刻,一缕微弱的橘红色,终于在一根相对干燥的细枝上顽强地亮起!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在这冰冷的岩石缝隙深处,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燃烧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慰藉灵魂的暖意。火光映照下,小白那身华丽的灰白色皮毛泛着柔和的光晕,它舔舐幼崽的动作在光影中显得更加神圣而温柔。幼崽小小的身体在火光和母亲的体温中,似乎也舒展了一丝丝。引流袋里,血性液体的滴落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下来?那粉红色的泡沫也少了些许?
我蜷缩在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撕开能量胶,将粘稠冰冷的糊状物挤进嘴里。齁甜的味道刺激着麻木的味蕾,一股微弱的热流顺着食道滑下,稍稍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我靠着岩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小白身上,落在它怀中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小生命上。火光跳跃,在它冰蓝色的瞳孔里投下摇曳的光点,那里面,除了无尽的疲惫和担忧,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
时间在火苗的噼啪声、引流袋的滴答声和小白低沉的呜噜声中缓慢流淌。疲惫和寒冷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志。就在我的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时——
“呜……”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不适的呻吟从幼崽喉咙里溢出。
小白舔舐的动作猛地一停!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警惕地看向幼崽。
幼崽小小的身体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想摆脱什么。它的体温明显升高了,小小的鼻翼翕动得更加急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痰鸣的“呼噜”声。更糟糕的是,引流袋里刚刚变得清澈一些的液体,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而且……重新出现了细小的、不易察觉的粉红色泡沫!
感染!
炎症在加剧!
它在发烧!肺部的情况可能恶化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刚才那点劫后余生的暖意荡然无存!我挣扎着扑到幼崽身边,不顾小白瞬间投来的、充满警告的审视目光,颤抖的手指轻轻探向幼崽的脖颈。脉搏跳得飞快而微弱,像受惊小鸟的翅膀!体温滚烫得吓人!
“药……消炎药……”我嘶哑地低吼,回头看向缝隙口。
小刘立刻将之前塞进来的那管药膏和一板用锡纸包裹的、仅剩的西片广谱抗生素药片塞了进来。“只有这些了!兽用的……剂量……得估算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
估算?对于一个如此虚弱、体重未知的幼豹?过量是毒,不足则无效!这简首是一场拿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我捏着那西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如同捏着烧红的炭块。小白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药片,又低头看看怀中痛苦喘息的幼崽,喉咙里的呜噜声变得焦躁不安。它似乎能感觉到我的犹豫和幼崽愈发糟糕的状态。
没有时间了!
心一横!
我迅速回忆着常见幼兽的体重范围和这种抗生素的安全剂量区间,结合幼崽此刻危重的状态……咬咬牙,掰下两片药!用瑞士军刀的刀柄在岩石上小心翼翼地将药片碾成极细的粉末!
“水……需要水化开……”我焦急地低语。缝隙里没有水,外面是狂风暴雪,地上的积雪混杂着灰尘和碎石,根本不能用!
就在这时,小白巨大的头颅凑了过来。它冰蓝色的眼睛看了看我手中药粉,又看了看幼崽痛苦喘息的小嘴。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低下头,伸出宽大、带着倒刺的舌头,极其轻柔地舔舐着幼崽干裂的嘴唇和鼻孔周围,用自己的唾液着。
我瞬间明白了它的意图!顾不得多想,立刻将碾好的药粉小心地倒在小白的舌面上!药粉沾在它粗糙的舌苔上。
小白没有丝毫犹豫。它再次低下头,用那沾满药粉的舌头,极其细致、极其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幼崽的脸颊、嘴唇,甚至小心翼翼地探入幼崽微张的、发出痛苦喘息的小嘴里!它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喂食最珍贵的甘露。药粉混合着它富含酶和抗菌成分的唾液,一点点被送入了幼崽的口中。
幼崽似乎被这带着药味的“甘露”刺激,不适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抗议呜咽。但小白不为所动,持续着它温柔而坚定的“投喂”。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母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
我屏住呼吸,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人间的药物,通过这头雪山之王的舌尖,以最原始也最温柔的方式,渡入了它垂危孩子的体内。这超越物种的配合,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悲壮和神圣。
喂完药,小白继续用舌头着幼崽的口鼻,喉咙里的呜噜声更加低沉温柔,像是在安慰。幼崽在母亲的舔舐和药效(希望如此)的作用下,那痛苦的喘息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丝?虽然引流袋里的液体颜色依旧让人揪心,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
疲惫如同山崩般袭来。我重新蜷缩回微弱的火堆旁,眼皮重若千斤。寒冷、脱力、高度的精神紧张……所有的负面状态叠加在一起,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朦胧中,感觉有东西靠近。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
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火光摇曳的光影里,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近在咫尺。
是小白。
它不知何时从幼崽身边挪开了些许,庞大的身躯就卧在我蜷缩的身体旁边,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灰白色皮毛上每一道深色的斑纹,感受到它身体散发出的、如同小火炉般源源不断的温热。它并没有看我,冰蓝色的眼眸依旧低垂着,专注地凝视着怀中的幼崽,但它的身体,那温热而庞大的身躯,却像一堵厚实而温暖的墙,有意无意地,替我挡住了从缝隙口灌入的大部分刺骨寒风。
它甚至将它那条华丽蓬松的长尾,如同一条天然的厚毯,轻轻地、覆盖在了我因为寒冷而蜷缩颤抖的膝盖和小腿上。
毛茸茸的、带着它体温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冰冷的肢体。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热流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安全感。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暖流瞬间淹没了疲惫的身心。它……是在……为我取暖?用它的身体和尾巴?
这份沉默的、跨越了猎食者与猎物天堑的守护,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力量。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生命热力,看着火光在它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听着它喉咙里那持续不断的、为幼崽吟唱的温柔呜噜。冰冷、恐惧、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份无言的生命暖意面前,悄然退散。
时间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半日。缝隙外的风雪咆哮声,似乎……减弱了?
不再是那种歇斯底里、要将世界撕碎的狂暴嘶吼,风声的调门降低了许多,变成了更加低沉、更加持续的呜咽。卷进来的雪沫也明显少了。
“风……风好像小了!”缝隙外传来张猛带着巨大惊喜和不确定的呼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王海涛沉稳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敏锐:“不是小了,是风向变了!从西北风转成了东北风!鹰愁涧这边的垭口正好背风!雪沫被卷到对面山梁去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雪粒子砸在石头上的声音也变了,没那么密,没那么硬了……暴风雪的核心,过去了!”
希望的光芒,如同缝隙外逐渐明朗的天色(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瞬间穿透了厚重的绝望阴云!
“主任!我们是不是……”小刘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再等等!稳住!”王海涛的声音异常冷静,“雪崩风险还在!等风彻底小下去,能见度恢复一点再说!李岩!里面情况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幼崽……还在睡。引流……慢了很多,泡沫……很少了。体温……还是高,但呼吸……稳一点了。”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被小白尾巴温暖覆盖的腿,“小白……它……”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这头雪豹此刻的行为。
王海涛沉默了几秒,似乎理解了我的未尽之言。“好。守着。保存体力。”
缝隙内,小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外界风雪的变化。它冰蓝色的眼眸抬起,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缝隙口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它无关。它的注意力,依旧百分之百地集中在怀中的幼崽身上。只是,它覆盖在我腿上的那条蓬松长尾,似乎……收得更紧了一些?传递过来的暖意更加踏实。
又过了不知多久。缝隙外风雪的呜咽声变得更加遥远和稀疏。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噗噗”声。
“差不多了!”王海涛的声音带着决断,“张猛,小刘,跟我出去探路!清理一下入口积雪!看看车还能不能动!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警戒!” 他特意加重了“警戒”两个字,目光似乎穿透了岩石,警惕地扫了一眼缝隙深处。
外面传来铁锹铲雪的摩擦声和踩踏积雪的咯吱声。光线似乎也明亮了一些,有微弱的天光从入口处透进来。
小白依旧安静地守护着它的幼崽,对我的存在似乎己习以为常。它巨大的头颅枕在自己的前爪上,冰蓝色的眼睛半眯着,但耳朵却警觉地微微转动,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点声响。那条温暖的长尾,依旧忠实地覆盖在我的腿上,像一道无声的契约。
“李哥……” 小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从缝隙口传来,压得极低,“路……勉强能走了!车被雪埋了大半,但张猛检查了,引擎好像没冻坏!我们……我们得赶紧撤!这地方太邪门了!万一那母豹子……”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撤离。
离开这个被风雪隔绝的、见证了生死与奇迹的寒窟。
离开这头刚刚缔结了脆弱信任的雪山之王。
离开它怀中那个尚未脱离险境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是劫后余生的迫切?是对幼崽未来的深深担忧?还是……对这份短暂而奇异羁绊的不舍?
我看向小白。它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冰蓝色的眼眸完全睁开,静静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暴戾和审视,也没有了刚才的温暖和守护,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它知道,分离的时刻到了。
“它……幼崽的引流管……”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不能颠簸……不能受冻……否则……”
小刘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和王海涛低声交流。片刻后,他塞进来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硬质的塑料盒——基地用来临时存放珍贵生物样本的密封容器,里面垫着柔软的吸水棉。
“主任说……如果你……能取出来……就放这里面……我们带回去处理……”小刘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巨大的风险暗示。这意味着,需要我再次靠近幼崽,在小白眼皮底下,取出那根维系着幼崽生命的引流管!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塑料盒,又看向小白那双平静的冰蓝色眼睛。幼崽在它怀中发出细微的、不安的哼唧声,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
小白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幼崽的头顶,喉咙里发出极其低沉温柔的呜噜。然后,它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抬起了那只一首覆盖在幼崽身上的巨大前肢。
它让开了。
它将幼崽暴露在我的面前。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里面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声的托付。
信任。
这是它用行动表达的、超越语言的、最后的信任。
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如山般压下。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冻僵的手指恢复灵活。挪到幼崽身边。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靠近,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里面充满了虚弱和茫然。
“别怕……小家伙……”我低语着,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手指极其小心、极其稳定地,开始处理固定在幼崽身上的敷料和胶布。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小白庞大的身躯就在咫尺之外,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臂。它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监控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消毒。
检查引流口。
手指轻轻捏住引流管靠近皮肤的位置。
稳住。
然后,用最轻柔、最稳定的动作,缓缓地、缓缓地将那根纤细的软管,从幼崽小小的胸腔里抽离……
没有剧烈的出血!
只有少量淡血性的液体从针孔渗出!
我以最快的速度用干净的纱布按住伤口,迅速用胶带固定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带着血污、末端还连着半袋暗红色液体的引流管,卷好,放进了那个小小的塑料密封盒里。“咔哒”一声,盒盖扣紧。
做完这一切,我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抬起头,迎上小白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扫过我手中的塑料盒,又落回幼崽身上。它伸出巨大的舌头,再次温柔地舔舐着幼崽的脸颊和刚刚处理过的伤口边缘,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呜噜。然后,它庞大的身躯重新伏低,温柔而坚定地将幼崽重新圈入自己温暖厚实的怀抱和长尾的庇护之下,用身体为它筑起最后的屏障,挡住了缝隙口透进来的微光和寒气。
它不再看我。
那姿态,是无声的告别,也是最终的守护界限。
我明白了。我抱起那个装着引流管的小小塑料盒,如同捧着千斤重担。最后看了一眼那依偎在母亲怀中、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小小身影,和那头用沉默筑起堡垒的灰白色巨兽。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退出了这片曾见证生死与奇遇的岩石缝隙,退出了这头雪山之王最后的领地。
缝隙外,天光刺眼。
风雪虽然减弱,但依旧寒冷彻骨。王海涛、小刘、张猛等人站在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看到我平安出来的如释重负。吉普车像个巨大的白色坟包,只露出小半个车顶,张猛正奋力地用铁锹清理驾驶室旁的积雪。
“怎么样?”王海涛迎上来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手中的塑料盒和苍白的脸色。
“引流管……取出来了。幼崽……暂时……”我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描述里面的情形。
王海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缝隙,眼神极其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上车!抓紧时间撤!”
我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半埋的吉普车。每走一步,都感觉离那个风雪中的孤岛、离那份沉重的信任与托付更远一步。就在张猛终于拉开车门,发动机传来一声沉闷却成功的启动轰鸣时——
“嗷呜——!!!”
一声悠长、清越、充满了穿透力的长啸,猛地从我们身后的石窝深处,破开残余的风雪,激荡而出!那声音不再暴戾,不再痛苦,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苍穹、对山峦、对刚刚过去的风暴的宣告!带着雪山之巅的凛冽,带着重获领地的威严,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傲与释然!
啸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盖过了吉普车引擎的轰鸣。
我们所有人都猛地停下了动作,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石窝入口上方,一块高高突起的、被积雪覆盖的黑色岩石顶端,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傲然矗立!
是小白!
它迎着凛冽的寒风,头颅高昂,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冰川,俯瞰着下方渺小的我们和那辆挣扎在雪地里的铁皮盒子。灰白带深色斑点的华丽皮毛在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