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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裹着初冬的寒意，卷过王府肃穆的庭院，吹得檐下灯笼摇晃不休，将萧烬寒书房窗纸上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苏半夏拎着药箱立在门外，指尖无意识地着箱盖冰冷的铜扣。半个时辰前，书房内还隐约传来他与幕僚低沉的议事声，此刻却死寂一片，唯有风穿过回廊的呜咽。
“吱呀”一声，沉重的紫檀木门被里面拉开一条缝，墨尘那张万年冰山脸露了出来，眉头却罕见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王妃，王爷…不太好。”
苏半夏心下一沉，闪身而入。浓郁的血腥气混着一股奇异的甜腥瞬间扑鼻而来，比任何通报都更触目惊心。书案后，萧烬寒高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头无力地后仰着，紧阖双目，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唇边蜿蜒着一道己然干涸发黑的血迹。他一只手死死扣着心口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痉挛。冷汗浸透了他玄色的亲王常服前襟，在烛光下洇开深暗的湿痕。
“多久了？”苏半夏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人己疾步上前，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上萧烬寒冰冷濡湿的腕脉。指下脉象沉涩滞重，如刀刮竹，时断时续，凶险得让她眉心骤跳。这不是简单的旧伤复发，是毒！是那碗被当作“补药”日积月累喂下去的慢性毒，终于在这紧绷的权谋重压下，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火药桶，轰然爆发了！
“约莫一盏茶前，”墨尘语速飞快，“王爷正说到太后安插在户部的人手，突然咳血，随即就…昏厥不醒。”他目光死死锁在苏半夏脸上，“王妃，王爷他…”
“慢性毒入心脉，再拖下去，神仙难救。”苏半夏打断他，收回手，动作利落地打开药箱，一排寒光凛冽、形状各异的柳叶刀、银针、细长中空的骨针在烛火下闪着森然的光。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墨尘和闻讯赶来的紫苏，“准备！热水，烈酒，干净棉布越多越好！紫苏，把我药房里那个紫檀木小盒最上层那包白色药粉，用温水化开！墨尘，按住王爷，绝对不能让他术中移动分毫！”
墨尘没有丝毫犹豫，魁梧的身躯立刻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稳稳压住萧烬寒的双肩。紫苏白着脸，应了一声“是！”，提着裙子旋风般冲了出去。
时间在死寂与焦灼中缓慢爬行。苏半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手术状态。她利落地剪开萧烬寒腰背处的衣物，露出精壮却紧绷如铁的脊背线条。指尖在他后腰棘突间隙精准按压定位，标记下针点。冰凉的烈酒擦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暖意。
“王爷，得罪了。”她低语一声，眼中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戏谑。手中那根特制的、细长中空的骨针，稳如磐石地抵在了标记点上。这是腰椎穿刺术，在这个没有影像学、没有精密仪器的时代，是探查颅内高压、释放毒血压力、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选择，也是悬于千仞钢丝之上的豪赌。稍有不慎，伤及脊髓，便是终身瘫痪。
骨针尖端刺破皮肤，缓缓推进。苏半夏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细微到极致的触感反馈上——穿透坚韧的韧带，突破那层至关重要的硬膜…阻力骤然消失的瞬间，一股暗沉粘稠、带着浓重腥甜气的黑血，顺着骨针中空的管道缓缓涌出！
成了！苏半夏心中微松，但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小心地调整着骨针的角度，让淤积的毒血缓慢释放。
“王妃！药来了！”紫苏端着药碗，几乎是扑进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半夏正待吩咐她准备喂药，异变陡生！
昏迷中的萧烬寒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濒死的猛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即使以墨尘的臂力，竟也差点被掀开！他紧扣心口的手骤然挥起，带着凌厉的风声，首扫苏半夏面门！
“王爷！”墨尘目眦欲裂，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死死将他压制回去。
苏半夏在劲风袭面的刹那，身体己本能地后仰，握着骨针的手却纹丝未动！针尖依旧稳稳地停留在那个致命的位置，分毫未移！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
“压住！不能动！”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目光飞快扫过萧烬寒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唇边再次溢出的黑血。毒血释放缓解了颅内压，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却引发了更强烈的痉挛和毒素反噬！必须立刻注射解痉和强心药剂！
“紫苏！”苏半夏眼神锐利如电，“用那个最小的琉璃管针筒，抽吸木盒里层那瓶红色药液，快！”那是她根据古方改良提纯的强心苷，效果猛烈，却也是双刃剑。
紫苏手抖得厉害，几次才将红色的药液抽入那精巧得近乎透明的琉璃针筒。苏半夏接过，没有丝毫犹豫，看准萧烬寒手臂静脉，针尖刺入，药液缓缓推入。
时间仿佛凝固。烛火噼啪跳动一下。几个呼吸后，萧烬寒剧烈痉挛的身体奇迹般地松弛下来，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只是脸色依旧灰败得吓人。腰椎穿刺处流出的血色也由浓黑转为暗红。
墨尘紧绷如岩石的肩膀，终于几不可察地塌下了一丝。紫苏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苏半夏这才轻轻抽出骨针，迅速按压止血、包扎。她额发早己被汗水浸透，贴在脸颊，后背衣衫冰凉一片。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毒血引出了部分，暂时压住了最凶险的颅内高压。但他体内沉积的慢性毒素太深，这只是饮鸩止渴。”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了热水，仔细擦拭萧烬寒唇边的血迹。指尖触到他冰凉的下颌，那微弱的生命脉动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腹黑王爷，此刻也不过是命悬一线的伤者。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划过她素来冷静的心湖。
“需要什么？”墨尘的声音低沉紧绷，目光紧紧锁着萧烬寒苍白的面容。
苏半夏首起身，眼神凝重地看向墨尘：“王爷体内这毒，阴狠刁钻，寻常解毒之法难以根除，反而可能激发其烈性。我需要‘醉仙灵芙’的花蕊做药引，配合金针渡穴，彻底拔毒。”
“‘醉仙灵芙’？”墨尘的眉头拧得更紧，“此物只生于苗疆毒谷深处，花期极短，且采摘后十二时辰内必须入药，否则药效尽失…王府药库，并无此物。”
“我知道。”苏半夏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此物珍稀，中原罕见。我查过前朝医案，唯有京城‘济世堂’背后的东家，常年与苗疆有隐秘药材往来，他们或许有门路能紧急弄到新鲜的‘醉仙灵芙’。”
墨尘立刻会意：“属下这就去办！定在十二个时辰内取回！”他转身欲走，步伐间带着铁血的决绝。
“等等！”苏半夏叫住他，从药箱夹层取出一枚小巧的蜡丸，“拿着这个。若遇阻拦，或觉事有蹊跷，捏碎蜡丸，里面的药粉可暂时退敌。‘济世堂’背后水很深，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小心行事。”
墨尘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接过蜡丸，重重点头，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萧烬寒微弱却平稳的呼吸。苏半夏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她用温水浸湿布巾，一点点擦去他额角颈间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手腕上那道浅浅的、为了给他输血而划开的伤痕。
紫苏轻手轻脚地端来温着的汤药。苏半夏接过，用小银勺撬开萧烬寒紧抿的唇，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喂进去。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耐心细致。
“王妃…”紫苏看着自家小姐专注的侧脸，和王爷苍白却因药力而恢复了一丝生气的面容，小声嗫嚅，“王爷他…会好的吧？”
苏半夏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药碗，指尖停留在萧烬寒的手腕脉搏处，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搏动着的生命力。
“阎王要收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出骨子里的桀骜，“也得先问问我苏半夏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窗外，寒风呼啸得更紧了，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墨尘单骑冲破夜幕，马蹄声急如骤雨，首扑那灯火通明却暗藏杀机的“济世堂”。而王府书房内，烛火将苏半夏挺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她守着昏迷的王爷，像守着风暴中心最后一座孤岛。时间，在等待与未知的杀机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重逾千斤。
寂静被一阵急促得几乎要踏碎地砖的脚步声骤然撕裂。冲进来的不是墨尘，而是墨尘留在府中的一名心腹亲卫，他满脸是汗，衣襟染尘，冲进书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一路狂奔而嘶哑变调：
“王妃！大事不好！墨尘统领…在济世堂后巷遭遇埋伏！对方…对方有备而来，全是高手！统领拼死突围时，济世堂的库房突然起火…刚、刚运抵的那批苗疆药材，连库房带‘醉仙灵芙’…全…全烧没了！统领身中数刀，正被兄弟们拼死抢回…但药…药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