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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过后的清晨，山涧腾起的雾气裹着微凉的霜意。黛玉拢了拢半旧的藕荷色夹袄，蹲在染缸前搅动新泡的茜草根。绛珠草移栽到涧边后长得极好，金露顺着叶尖滴入山泉，染得整条小溪都泛着碎金。
"姑娘，佛郎机来信了！"松儿举着个油布包从山道上奔来，草鞋上沾满露水，"是阿菱的笔迹！"
油布包里裹着三样东西：一卷画在羊皮上的异域绣样，几缕从未见过的七彩丝线，还有封写满歪扭字迹的信。阿菱在信中说，佛郎机的贵妇们为"碎星布"发了狂，有个叫"卡斯蒂利亚"的公爵夫人甚至想用一座葡萄园换独家供货权。
"这线..."黛玉捻起一缕泛着珍珠光泽的丝线，阳光下竟变幻出七种颜色。
松儿凑过来看："阿菱说叫'朝霞线'，是阿拉伯商人从更西边带来的，价比黄金。"
静慧师太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枯瘦的手指拂过那些丝线："与瑶池的霓虹纱倒有几分相似。"
悟空突然从柿子树上倒挂下来，嘴里还叼着半个红柿："俺老孙瞧瞧！"他抓过丝线对着日光一照，金睛微眯，"嘿，这线里掺了火凤凰的羽毛！"
染坊里的妇人们都围了过来。陈寡妇壮着胆子摸了摸丝线，立刻被那触感惊得缩回手："滑得像泥鳅！"哑女却爱不释手，将彩线贴在脸颊上轻轻。
"小桃还画了这个。"松儿展开羊皮卷，上面用炭条勾勒着奇特的建筑——圆顶高塔，彩窗如蜂巢，"说是佛郎机最大的教堂，想绣在二十丈长的碎星布上，挂在教堂正厅。"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丈长的绣品，光是绷架就得占半个山头。
"接。"黛玉将羊皮卷仔细卷好，"告诉阿菱，明年开春交货。"
悟空变出个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打："要买三十张新绷架，雇二十个绣娘，还得..."他突然停下，耳朵动了动，"有马蹄声。"
山道上果然驰来三匹快马。为首的男子着六品官服，面白无须，正是新任织造使周汝昌。他身后跟着的师爷高举公文："奉旨督办御用织品！"
黛玉不动声色地将羊皮卷塞给静慧，起身行礼。周汝昌下马时险些被石头绊倒，强撑着官威道："听闻尔处能染异色布？"
"不过是寻常草木染。"黛玉指向晾晒的茜草。
师爷突然从包袱里抖出一匹布——正是阿菱带往佛郎机的碎星布！"那这金纹从何而来？"
悟空变作的小厮正要上前，黛玉却轻轻摇头。她从染缸旁取来一只陶罐："大人请看。"
罐中游动着几条通体金黄的怪鱼，鳞片闪烁着与碎星布如出一辙的光芒。周汝昌吓得后退两步："这...这是何物？"
"金鳞鲮鱼。"黛玉面不改色，"产于东海，其鳞可染金。前日徐娘子刚送来一船。"
师爷凑近细看，突然怪叫——那"鱼"竟是他昨日在酒楼吃剩的鲤鱼头！只是被施了障眼法，鱼目还在诡异地转动。
周汝昌脸色铁青："妖...妖..."
"周大人。"静慧师太忽然开口，"贫尼记得令堂笃信佛法？"她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正是当年王母所赐的瑶池菩提子。
周汝昌见到佛珠顿时变了脸色。他母亲最信这些神佛之物，若知道他得罪修行之人...
"下官...下官只是例行巡查。"他慌忙作揖，"这鱼...这鱼甚好！"
三人灰溜溜上马离去。悟空撤了法术，那鱼头"啪"地掉进染缸，溅起一片茜草汁。
"这官儿比钱满囤还怂。"他变回原形啃着桃子，"不过那佛郎机的活计..."
黛玉望向忙碌的染坊。陈寡妇正教新来的村妇分线，哑女在涧边浣纱，松儿爬上爬下地修整晾布架。远处山道上，又有几户人家推着独轮车来投奔，车上堆着纺锤和粗布。
"接。"她轻声说，"不仅要接，还要做得比他们想象的更好。"
静慧师太敲响暮钟时，黛玉独自在涧边洗笔。绛珠草的新叶己长到巴掌大，金露坠在叶尖欲滴未滴。她忽然想起母亲留在焦尾琴中的记忆碎片——瑶池的织女们以云为纱，以星为梭，织出的霞帔能铺展三千里。
笔尖一顿，砚台里的金液泛起涟漪。悟空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石头上，手里摆弄着几颗七彩贝壳。
"想什么呢？"
"想瑶池的织机..."黛玉忽然抬头，"你说，若用朝霞线做经，碎星布为纬，能否织出母亲记忆里的霓虹纱？"
悟空的金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那得先找朵像样的云彩。"他忽然指向天际，"瞧！"
西天最后一抹晚霞正烧得绚烂。黛玉腕间的金纹突然发烫，一缕金丝从她指尖射出，如蛛丝般飘向云端。霞光被牵引着垂落山涧，在绛珠草上方凝成一小片彩云。
哑女第一个发现异象，"啊啊"叫着引来众人。陈寡妇手中的纺锤掉进溪里，新来的小媳妇首接跪了下来。
彩云越聚越多，渐渐笼罩整个染坊。悟空拔根毫毛变出架古朴的织机，机身上刻着"天孙"二字。
"试试？"他咧嘴一笑。
黛玉坐上织机，朝霞线自动穿入梭眼。当她投出第一梭时，碎星布上的金纹全部浮到半空，与彩云交织成璀璨的光幕。哑女突然跑回染坊，抱来那卷佛郎机教堂的图样——光幕中的金纹竟自动排列成尖顶圆拱的形状！
"这..."静慧师太手中的佛珠啪嗒落地，"这是天孙织术！"
织机声彻夜未停。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染坊上空垂下一匹二十余丈长的轻纱。纱上佛郎机大教堂巍然矗立，每一扇彩窗都在朝阳下流转着不同的圣经典故。
松儿揉着熬红的眼睛："这...这真是咱们做的？"
悟空变出个锦囊装好轻纱："俺老孙亲自跑趟佛郎机！"他一个筋斗翻上云端，又探头回来，"对了，教堂尖顶上要不要加个啃桃的猴子？"
众人笑作一团。黛玉望向忙碌的染坊，新来的小媳妇己经跟着陈寡妇学起分线，静慧师太在教孩子们认字，哑女把金露掺进米浆，蒸出的糕饼香飘满山。
绛珠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叶尖的金露滴入砚台，映出漫天霞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