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上的露水滴在眼皮上时,白漓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不是通过记忆,而是因为低头看到腕间系着的木牌,上面刻着【漓】字。字迹工整得像是在模仿某种笔迹,但边缘己经磨得圆润,显然被过无数次。
他试着活动手指,雪白长发随动作滑落肩头。十指关节发出不自然的轻响,七根近乎透明的丝线从指尖垂落,在晨光中泛着珍珠光泽。这些丝线自行缠绕上最近的竹干,刻出与木牌上相同的字。
"傀儡师...?"白漓喃喃自语。这个词从舌尖滚出时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像件穿旧的内衫贴附在皮肤上。更奇怪的是胸口传来的钝痛——不是伤病,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几乎像是灵魂缺了一块的空洞感。
沙沙声从竹林深处传来。白漓本能地隐入阴影,丝线自动编织成防御网。来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停在十丈开外摇动某种金属器物。铃声清脆,却让白漓头痛欲裂——不是因为这声音本身,而是它唤起的某种模糊印象:鲜血、银光,还有刻骨铭心的...
"白漓?"
声音年轻而沙哑。白漓从竹隙间看到个苗疆打扮的少年,银饰缠着的手腕垂下一串骨铃。月白窄袖下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身是活蛊游走的痕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心口位置——衣襟微敞处露出银白色的奇异纹路,形状像半张蛛网。
傀儡丝突然自行发动。它们如活物般窜向少年,却在即将触及对方皮肤时变得柔软,轻轻缠绕上那截手腕。少年没有躲避,反而向前一步踏入晨光。他左臂呈现不自然的玉化状态,皮下金色脉络与白漓的傀儡丝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果然是你。"少年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疤痕,"我是雾临潼。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白漓摇头。但当他目光落在对方胸口纹路上时,某种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画面闪回:血池、玉心、相拥而泣的两个人...这些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只有加速的心跳和满背冷汗。
雾临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少年解开衣领,完整露出胸前的银白契约纹——那是由金线与青纹交织而成的古老图腾,此刻正随着两人距离缩短而逐渐发亮。
"看来同命契还在运作。"雾临潼指着自己玉化的左臂,"虽然记忆没了,但身体还记得。你这里..."他触碰自己右胸对应心脏的位置,"曾经有颗玉雕的心脏,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白漓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指尖下的皮肤完好无损,但当他凝视久了,竟隐约看到皮下有极淡的金色光点流动。更奇怪的是,当他尝试回忆玉心模样时,眼前浮现的不是自己的胸膛,而是雾临潼沾血的手指捏着半枚金铃的画面。
"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白漓惊讶于自己声音里的渴望,仿佛答案比生命还重要。
雾临潼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不是悦耳的脆响,而是某种带着痛感的共鸣。少年低头拨弄铃铛,露出个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师兄说过...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疯子。"
竹林中突然惊起飞鸟。白漓的傀儡丝比意识更早反应,瞬间编织成网挡在雾临潼背后。三支弩箭钉在网上,箭头发黑,明显淬了毒。雾临潼的蛊虫同时暴起,在皮下组成防御阵型,他玉化的左手自动抬起,指尖渗出金色丝线——与白漓的傀儡丝一模一样!
"天机阁的追兵。"雾临潼拽着白漓跃上竹梢,"你失忆前最讨厌的..."
话音未落,十余个黑衣人从西方包抄而来。他们戴着纯白面具,手中兵器各不相同,但腰间都挂着块龙纹玉佩的仿品。为首者长剑出鞘,剑风扫过的竹子全部拦腰切断,断面光滑如镜。
白漓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甩出傀儡丝缠住最近三名敌人的手腕,巧妙一拉便让他们自相残杀。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具身体重复过千万次。更奇妙的是,每当雾临潼的蛊虫发动攻击,他的傀儡丝就会自动调整轨迹配合,形成天衣无缝的合击。
"左边!"雾临潼刚出声,白漓己经侧身避过冷箭。苗疆少年趁机弹出指间蛊虫,那些青色小点在空中与白漓的丝线结合,化作带毒的流星击中敌人咽喉。
战斗在茶盏时间内结束。最后一名敌人倒下时,白漓发现自己的傀儡丝正与雾临潼的玉化手指相缠,金青两色能量在接触点交融,形成小小的银白光球。光球中浮现出模糊影像:两个少年背靠背作战,一个雪发金瞳,一个银铃缠腕...
"以前也这样。"雾临潼轻声说,用玉化指尖戳破光球,"你的傀儡丝和我的蛊虫...总能玩到一起去。"
追兵尸体上的玉佩突然同时碎裂。白漓感到有东西顺着傀儡丝反向传来——是记忆碎片!他看到华丽殿堂里,戴着相同面具的人们跪拜某个华服男子;看到地下祭坛上,自己被迫将傀儡丝刺入一个婴儿心口;最清晰的是某个雨夜,雾临潼浑身是血地抱着他,说"要忘一起忘"...
"啊!"白漓抱住剧痛的头。这些画面如烧红的铁钉扎入脑髓,而胸口的契约纹突然发烫,将痛苦分流给雾临潼。苗疆少年闷哼一声跪倒,玉化手臂上浮现出与白漓头痛程度相应的裂纹。
"别看...那些玉佩..."雾临潼咬牙撕下衣角缠住白漓眼睛,"他们在玉佩里...下了记忆陷阱..."
黑暗反而让其他感官敏锐。白漓闻到雾临潼身上有沉水香混着血腥的味道;听到对方银铃在急促呼吸中轻响;最明显的是通过傀儡丝传来的心跳,频率与自己完全同步。当这种共鸣达到某个临界点时,那些入侵的记忆碎片突然被弹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雪发的自己将半枚金铃按在雾临潼心口,说"以我半心,换尔全魂"...
"想起来了?"雾临潼解开蒙眼布,脸上带着希冀。
白漓摇头。但当他看向苗疆少年被玉化的手臂时,手指自动抚上那些裂纹,傀儡丝如针灸般精准刺入,为裂缝注入金色髓液。这个动作引发契约纹强烈共鸣,两人同时看到血池底的拥抱,以及刻在池底的誓言。
【情丝缠蛊,不死不休】
追兵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雾临潼拉起白漓向竹林深处撤退,玉化的左手与傀儡师的右手十指相扣,接触面不断迸发细小光点。这些光点落在地上竟长出金色的菌类,菌丝组成箭头形状,指引着逃生路线。
"去断崖。"雾临潼喘息着说,"师兄...在那里留了东西..."
白漓任由他牵引。尽管记忆依旧空白,但这具身体记得如何配合雾临潼的步伐,如何在对方蛊虫即将耗尽时输送能量,甚至预判到苗疆少年每个闪避动作。当他们跃过某条小溪时,白漓突然将雾临潼拉入怀中,同时甩出傀儡丝挡住从水下突袭的刀刃。
"第七次。"白漓自己都惊讶于脱口而出的话,"这是他们...第七次在水里埋伏?"
雾临潼的银铃欢快地响起来。他玉化的手指轻触白漓脸颊,留下道转瞬即逝的金痕:"身体比脑子记得牢。"
断崖边有间摇摇欲坠的草庐。推门进去,简陋的桌上放着个木盒,盒上刻着与雾临潼玉化手臂相同的符文。当两人同时触碰木盒时,机关自动解除,露出里面两样东西:一块龙纹玉佩的真品,和一只未完工的银铃。
"这是..."雾临潼拿起银铃,指尖有些发抖,"我小时候...雕给师兄的..."
白漓的傀儡丝突然全部竖起。不是针对危险,而是被玉佩吸引——那东西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契约纹同源。当他用丝线轻触玉佩时,大量记忆涌入:皇宫深处的祭坛、被强行抽取的金色血液、还有雾临潼被按在玉床上刻符的场景...
"别看!"雾临潼打落玉佩。它坠地碎裂的瞬间,某个古老存在的怒吼在两人脑海中炸响。草庐剧烈摇晃,门外传来追兵杂沓的脚步声。
时间突然变得极慢。白漓看到雾临潼拿起刻刀,在自己玉化的手臂上雕下最后几笔——那是完成银铃所需的符文。雕刻时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金粉的青色液体,与白漓咳出的髓液完全相同。
"给你。"雾临潼将完工的银铃系在白漓腕上,"这次...别再弄丢了。"
铃铛内部刻着个【潼】字,笔迹与白漓醒来时看到的木牌一模一样。更神奇的是,当白漓下意识将傀儡丝注入铃铛时,那些金丝自动编织成【临】字,与原有的字组成完整名字。
追兵破门的瞬间,两人退到悬崖边缘。下方是翻滚的云海,深不见底。雾临潼的玉化手臂突然解体,碎片在空中重组为某种滑翔翼结构——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相信我。"雾临潼搂住白漓的腰,"就像在血池那时..."
白漓收紧傀儡丝缠绕两人身体。当追兵的箭雨袭来时,他们向后仰倒坠入云海。失重感中,白漓突然按住雾临潼后颈,给了他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这不是记忆,而是全新的体验,却莫名让人觉得己经等待了千年。
银铃在坠落中叮当作响。某些记忆碎片在碰撞中重组:白漓想起自己曾将半枚金铃钉入雾临潼心口;雾临潼则看到师兄消散前说的"真正的同命契"。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此刻相拥的温度真实。
穿过云层后是片镜面般的湖泊。入水前的最后一秒,白漓在雾临潼耳边说了失忆以来的第一句完整话:
"这次...我们慢慢来。"
湖水吞没了所有声响。下沉中,银铃发出沉闷的震动,与两人心口的契约纹共鸣出细小光点。这些光点组成新的誓言,不是刻在池底,而是写在彼此眼底:
【半心全魂,永世不离】
当他们在湖心岛上岸时,晨曦正好穿透云层。白漓的雪发与雾临潼的银饰都沾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追兵的号角声早己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新系银铃的轻响。
雾临潼查看白漓被水泡湿的傀儡丝,而傀儡师拨弄少年玉化手臂上新生的金色纹路。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某种比记忆更深刻的东西己经在无声中完成交接。
远处的山脊上,女剑客收回瞭望的铜镜。她腰间别着把青铜短剑,剑穗上系着与雾临潼风格相似的骨铃。当看到湖心岛升起的炊烟时,她转身隐入山林,只在岩石上留下个铃形的刻痕。
刻痕内部,细细的金丝正悄然生长,逐渐组成【同命】二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