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出租房内,仅仅有一支不知道什么人丢弃的羽毛笔。
没有墨水?他目光扫视,最终停留在墙角几块燃烧殆尽的壁炉煤渣上。
他捡起一块相对坚硬的、边缘锋利的煤渣碎片,用它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刮擦。
“嘎吱…嘎吱…”
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
粗糙的煤渣刮擦着石板,留下黑色的粉末。
洛哈特小心翼翼地、如同收集救命药粉般,将这些乌黑的煤灰收集到一片相对干净的破瓦片上。
然后,他吐了几口唾沫进去——唾沫混着血丝——用一根小木棍,艰难地搅拌着,勉强调制成一种粘稠、肮脏、散发着怪味的黑色“墨水”。
他拿起那半截秃毛的羽毛笔,笔杆的裂纹硌着他冰冷的手指。
他蘸了蘸这自制的、如同污泥般的“墨水”,笔尖悬在最大的一块羊皮纸碎片上方,颤抖着。
写什么?怎么写?
恶魔的嘲笑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洛哈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滴浓黑的“墨水”滴落在羊皮纸上,迅速晕开一团丑陋的污渍。
他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屈辱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闭嘴…”他再次低吼,声音压抑而沙哑。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真实的经历是毒药,没人会相信一个被恶魔打得像死狗一样的“专家”。
人们需要刺激,但也需要“可信”的英雄。他需要编织一个…足够惊悚、足够真实细节、但结局必须是“胜利”的谎言。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属于骗子的狡黠光芒。笔尖落下,歪歪扭扭、如同垂死挣扎的蚯蚓般的字迹开始在肮脏的羊皮纸上艰难爬行:
标题:《与地狱的契约:乔治城驱魔之夜的亲历实录》
——吉德罗·洛哈特(前梅林勋章获得者,资深黑魔法防御专家)
篡改身份与地点:那个吓瘫的苏格兰口音凯勒神父?变成了“德高望重但年迈体衰的麦克伦“大主教”。而他自己,则是“应魔法部神秘事务司最高机密指令,紧急空降支援的“首席驱魔顾问”。
地点?模糊化处理,只说“一个被古老邪恶笼罩的东海岸古老宅邸”。
美化过程,掩盖狼狈:
恐怖的吊灯攻击?变成了“恶魔帕祖祖召唤的、燃烧着地狱火的“陨石碎片”,被他用“强大的古代防护结界(Arum Praesidium)”英勇挡下,只受了“不影响行动的轻微震荡,他写到这里时,大腿伤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不得不停下笔,痛苦地蜷缩起来,冷汗首流。
被恶魔脓液腐蚀手臂?变成了“在净化一头被恶魔操控的、流淌着强酸血液的地狱猎犬时,不慎被其污血溅到,造成浅表性灼伤。
掩盖精神崩溃,虚构意志胜利:被反弹的遗忘咒和精神反噬带来的恐怖幻象?变成了“恶魔发动了极其阴险的“灵魂尖啸”,试图首接粉碎我的精神核心”,而他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Voluntas Ferrea)”和“家族传承的、蕴含神圣力量的精神守护吊坠,又详细描述了吊坠的‘古旧银质’和‘神秘符文’”成功抵御,并“重创了恶魔的精神本源”。
虚构辉煌胜利:恶魔最后那充满嘲讽的狂笑和“灵魂标记”的宣告?变成了“在神圣的圣咏(麦克伦大主教主持)与我施展的终极驱魔咒(‘驱邪圣焰’Purgo Sanctus Flamma**)的夹击下,恶魔帕祖祖发出不甘的、震动屋宇的咆哮,其黑暗本体被神圣烈焰彻底焚毁,只留下一缕逃回深渊的残魂!”至于他最后那蹩脚的拉丁祈祷?则被描绘成“吟诵了失传己久的《所罗门第七密钥》片段,引动天堂之力,给予恶魔最后一击!”
关键道具的“合理”存在:那本《拉丁驱魔手册》和那个圣水瓶(他下意识摸了摸空空的腰间),成了他文中“精心准备的、来自梵蒂冈秘藏库的圣物典籍”和“在耶路撒冷圣墓教堂祝圣过的、蕴含纯净圣光的圣水”。
每写下一个字,都像是在进行一场酷刑。大腿的贯穿伤随着他身体的轻微移动而阵阵抽痛。
小臂灼伤的麻痒感和持续的刺痛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绪。
遗忘咒反噬带来的恐怖幻象碎片,如同恶毒的背景噪音,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他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忍受着头痛欲裂和精神恍惚的折磨,用那只包扎着的手臂死死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才能勉强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谎言上。
“属于…深渊…”帕祖祖的低语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耳膜。
“胜利…是我的!”洛哈特猛地甩头,眼中布满血丝,对着空气中无形的敌人低吼,更用力地在羊皮纸上写下“恶魔伏诛”、“圣光涤荡”的字样,笔迹几乎要戳破脆弱的羊皮纸。
汗水混着伤口渗出的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羊皮纸上,将煤灰墨水晕染开,像一朵朵肮脏而绝望的血泪之花。
写作变得极其缓慢,字迹扭曲丑陋。当最后一个带着夸张修饰的句号终于落下时,窗外的翻倒巷己经彻底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阁楼里一片死寂,只有洛哈特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他耗尽了灵魂和肉体最后一丝力量,像一具被抽空的人偶,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几张沾满血污、污泥、煤灰墨迹的羊皮纸碎片——他的救命稻草,他的新谎言的开端。
饥饿在疯狂咆哮,伤口在持续灼痛,寒冷深入骨髓。
但看着手中那几张勉强成型的“惊世骇俗”的手稿,洛哈特那因失血、痛苦和精神折磨而苍白扭曲的脸上,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一丝病态扭曲的笑容。
谎言…这带血的、建立在惨败和痛苦之上的谎言,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了。他要用这浮木,去换取活下去的铜币,去换取下一次面对腕表那冰冷倒计时时,可能需要的止痛药膏、劣质白鲜、发霉的面包,甚至…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染血的手稿卷好,用一根从破床单上扯下的、同样肮脏的布条紧紧系住。目标:《预言家日报》或者《巫师周刊》的编辑部。
他需要钱,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