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无涯跌跌撞撞冲出兰若寺,身后木门"砰"地自行闭合,将满墙鬼影锁在黑暗里。
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他低头看向手腕,那条红绳己消失不见,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淡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吮吸过。
铜镜在怀中冷得像块寒冰,镜面那道新裂的细缝中,隐约渗出暗红色的雾气。
仇无涯用袖子擦拭,却见镜中自己的倒影竟慢了一拍才跟着动作,嘴角还挂着抹诡异的微笑。
“公子夜访荒寺,所求为何?”
清冷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惊得仇无涯险些摔落山阶。
回头望去,苏蘅提着盏素白灯笼立在石阶下方,青色裙裾被夜风拂动,宛如一朵将绽的曼陀罗。
灯光映照下,她腕间那串朱砂佛珠红得刺目。
“苏姑娘怎会在此?”仇无涯下意识按住怀中铜镜。
“采夜露。”苏蘅抬起灯笼,照亮脚边一丛沾露的草药,“子时甘露最宜入药。”
她忽然蹙眉,伸手拂向仇无涯颈侧,“你这里......”
铜镜突然发烫,仇无涯后退半步,却见苏蘅指尖悬着一根细若游丝的红线,正诡异地扭动着钻入她的指甲缝。
她面不改色地碾碎红线,灯笼光晕里,仇无涯分明看见她耳后闪过一抹曼陀罗纹样。
“三日不见,公子颈后己生红纹。”苏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随我回药铺吧,再耽搁,怕是真要应了镜谶。”
药铺后院的东厢房终年上锁,今夜却门户洞开。
仇无涯跟着苏蘅踏入屋内,只见西壁挂满铜镜,每面镜前都燃着盏幽绿的灯。
正中的青玉案上摊开半卷《破镜集》,旁边搁着把生锈的青铜匕首。
“褪衣。”苏蘅点燃一束混着曼陀罗的线香,“让我看看那纹路蔓延到何处了。”
仇无涯解开衣带时,铜镜"当啷"落地,镜面照出他后背,原本只在颈后的红纹己蔓延至肩胛,形成完整的曼陀罗花枝图案,而花蕊处赫然是张模糊的人脸。
苏蘅的指尖沾着药膏划过那些纹路,所到之处红纹竟微微蠕动,她忽然用匕首划破自己掌心,将血滴在铜镜裂缝处,鲜血瞬间被吸吮殆尽。
“子时将至。”她望向窗外血红的月亮,“你的倒影要醒了。”
仿佛响应她的话语,地上铜镜突然立起,镜中仇无涯的影像缓缓转头,对着现实中的自己,露出个毛骨悚然的微笑。
铜镜中的仇无涯缓缓抬起手,指尖抵在镜面上,竟泛起一圈涟漪。
现实中的仇无涯后退两步,脊背撞上挂满铜镜的墙壁,无数个"他"在镜中同时转头,嘴角挂着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别看镜面!”苏蘅突然扬手打翻案上灯盏,火焰"轰"地窜上《破镜集》残卷,青烟中浮现出扭曲的文字。
仇无涯只觉颈后红纹灼烧般疼痛,低头却见自己脚下的影子正缓缓站起,那影子没有五官,却伸出漆黑的手,一把攥住他的脚踝。
铜镜里的"仇无涯"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逃不掉的......你我本是一体......”
苏蘅抓起燃烧的残卷按在铜镜上,火焰中传出尖锐的嘶叫。
她拽着仇无涯冲出厢房,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钉住房门,院内古井突然沸腾,井水泛着血沫漫过青石板。
“你的影子被镜灵寄生了。”她撕下袖口纱布缠住仇无涯渗血的后颈,“等到红纹蔓延到心口,你就会变成镜中人的傀儡。”
仇无涯摸向怀中,发现铜镜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衣襟内,镜面冰冷刺骨,背面的曼陀罗纹己完全绽放,花心处渗出粘稠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新的谶语:
【三日之内 取莫沧眼中血 否则颈上红丝收尽】
远处传来打更声,仇无涯突然想起,捕快莫沧后颈衣领下,也有一抹红影。
五更梆子敲过三响,仇无涯踩着晨露来到县衙,衙门口的石狮子上缠着新鲜的红绸,这是出了命案的标记。
莫沧正蹲在验尸房前啃烧饼,油纸里裹着的分明是半只淋了酱汁的麻雀。
见仇无涯来了,他咧嘴一笑,齿缝间还沾着暗红的肉丝:“仇相公来得巧,醉仙楼的案子还没结呢。”
仇无涯盯着他后颈若隐若现的红痕:“又死人了?”
“昨儿夜里,更夫老赵。”莫沧掀开草席,露出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你猜怎么着?心窝里长出了这个……”
白布掀开的刹那,铜镜在仇无涯怀中猛然发烫。
尸体胸口绽开朵碗口大的曼陀罗,花蕊处竟嵌着半片铜镜碎片。
更骇人的是,老赵大张的嘴里塞满了红线,像是有人硬生生把一束丝线塞进了他的喉咙。
“这月第七个了。”莫沧用腰刀拨弄尸体耳后的红斑,“死者耳后都有这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叮过。”
仇无涯突然按住他持刀的手:“你后颈......”
“嗯?”莫沧随意抓了抓衣领,露出一截红绳,和王货郎死前戴的一模一样。
绳结处缀着粒干枯的曼陀罗花苞,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
铜镜在衣襟内震动,镜面浮现出新的血字:
【午时三刻 取血 否则戌时收尸】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衙役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闯进来,她手腕上缠着层层红绳,指缝里全是暗红的泥垢。
“回大人,在柳烟儿妆盒底下搜出来的!”衙役献宝似的举起个胭脂匣子,“这疯婆子半夜在醉仙楼后院挖土,嘴里念叨什么'还我脸皮'......”
女子突然抬头,仇无涯感觉浑身血液凝固,她脖子上赫然长着张柳烟儿的脸。
那女子突然挣开衙役,枯瘦的手指首指仇无涯怀中,铜镜应声而裂,碎片划破衣料坠落在地,每一片都映出她扭曲变形的脸。
“还给我……”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尖叫,“把镜子还给我!”
莫沧一个箭步上前,腰刀横在她颈间:“说!柳烟儿是不是你害的?”
女子却痴痴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柳烟儿?那不过是个空皮囊......”
她突然抓住莫沧的手腕,“你颈上的红绳,是我亲手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