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铜镜上的血字三日后才褪尽，这些天仇无涯闭门不出，首到醉仙楼的洒金帖从门缝塞进来。
“柳姑娘请仇相公题诗。”小厮在门外作揖，“说是重阳诗会拔了头筹的，赠润笔银五两。”
仇无涯盯着帖上胭脂色的指印，忽然想起王货郎下葬那日，镜背曼陀罗突然疯长，花蕊里吐出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面用血画着醉仙楼的飞檐。
醉仙楼今夜格外热闹，仇无涯跟着龟奴穿过回廊时，总觉得灯笼照出的影子不太对劲，那些投在粉墙上的剪影脖颈处，都多出一截不属于本体的红绳。
“可算把仇相公盼来了。”柳烟儿掀开珠帘，腕上金镶玉镯子碰出清响。
这位名动京城的花魁今日描了靛蓝眼妆，笑起来眼尾堆起细褶，像揉了金粉的宣纸裂开细纹。
仇无涯研墨时瞥见妆台上搁着面菱花镜，镜中映出的柳烟儿正在解衣带，可现实中的花魁分明端坐案前。
更骇人的是，镜中人褪下的不是罗裳，而是一层薄如烟雾的人皮。
“相公看什么这样入神？”柳烟儿突然凑近，呵气如兰。
仇无涯手一抖，墨汁溅在帖上，竟晕开成血红色，铜镜在袖中突然发烫，他借口更衣躲到廊下。
月光把栏杆照得像白骨，仇无涯掏出铜镜，镜面蒙着层雾气，擦开后浮现出醉仙楼的俯瞰图。
哪里是什么雕梁画栋，分明是无数人皮灯笼组成的诡宅，每盏灯笼里都裹着团绿色火苗，正中央最大的那盏灯笼上，赫然是柳烟儿的脸。
“原来在这儿。”
仇无涯猛回头，苏蘅不知何时立在身后，她今夜换了绛紫衫子，发间别着朵将谢的曼陀罗，药香里混着线香燃烧的气息。
“苏姑娘怎会在此？”
“送安神香给柳姐姐。”苏蘅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头装着黑红色香丸，“她夜夜惊梦，总说镜子里有人要抓她出去。”
铜镜突然震动起来，仇无涯低头一看，镜中苏蘅的背后竟伸出数十根花枝般的触须，正悄悄向自己后颈探来。
而现实中的苏蘅只是安静站着，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没有头。
“仇相公脸色不好呢。”苏蘅突然伸手按住他腕子，指甲泛起诡异的青色，“要不要试试我调的定魂汤？”
铜镜“铮”地发出锐响，镜面裂开蛛网状纹路。
仇无涯挣脱后退，袖中铜镜掉在地上，照出廊檐下一排悬空的白绫，每条绫子上都吊着个穿红衣的柳烟儿，正随着不存在的气流轻轻摇晃。
楼内突然爆发出尖叫，仇无涯冲回雅间时，看见柳烟儿正对着菱花镜梳头。
铜镜映出的画面让他血液凝固：现实中的花魁每梳一下，镜中的她就脱落大片皮肉，等到梳满百下，镜中人彻底变成具白骨，而现实里的柳烟儿突然转头。
“好看吗？”
她手里的青丝竟是一把红绳，仇无涯倒退着撞翻烛台，火苗窜上纱帐的瞬间，铜镜里伸出只苍白的手，将他猛地拽进镜中。
天旋地转间，仇无涯看见镜中世界颠倒的醉仙楼，无数人皮灯笼飘在半空，每条回廊都堆着梳妆台，每个台前都坐着个正在剥皮的柳烟儿。
铜镜在怀中疯狂发烫，背面的曼陀罗完全绽放，花心渗出鲜血组成新的谶语：
【子时三刻，照影之人 ，皮相不存】
仇无涯在刺骨的寒意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回春堂后院的竹榻上。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花格般的影子，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铜镜不见了。
“找这个？”
苏蘅的声音从药碾旁传来，她今日换了件艾绿色的短襦，腰间系着条暗红汗巾，正用铜杵捣着些黑紫色的干花。
那面青铜镜就搁在药柜最上层，镜钮上缠着三圈红线。
“昨夜你昏在醉仙楼后巷。”她头也不抬地继续捣药，“镜面裂了道缝，我拿药膏替你补了补。”
仇无涯突然发现手腕内侧多了道红痕，像被什么纤细的东西勒过。
记忆最后的画面是镜中伸出的苍白手臂，还有那些飘满人皮灯笼的走廊。
“柳姑娘...”
“死了。”苏蘅放下铜杵，从陶罐里舀出勺粘稠的黑色药膏，“今早被发现在妆台前，皮囊完好，只是...”
她突然掀开案上蒙着的白布，露出个描金彩漆的盒子，“骨肉全化了胭脂膏。”
盒子里盛着半凝固的猩红色膏体，散发出诡异的甜香。
仇无涯胃里翻涌，注意到膏体表面结着层蛛网般的薄膜，像极了人皮灯笼的材质。
“这是镜听。”苏蘅突然扣住他手腕，指甲恰按在红痕上，“上古镜师的禁术，铜镜为引，曼陀罗为媒，能照见将死之人的倒影。”
她从药柜底层抽出本残破的羊皮册子。
仇无涯看见扉页上画着两面相对的铜镜，镜间生有并蒂曼陀罗，花蕊处各坐着个小小的人影。
“要破此术，需找齐《破镜集》三卷。”
苏蘅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绘着个被红线缠满全身的人像，“第一卷在兰若寺的藏经阁，第二卷...”
窗外突然传来“笃笃”声，一只乌鸦停在窗台，喙里叼着半截红绳。
苏蘅脸色骤变，猛地合上册子，仇无涯分明看见她袖口滑落的腕内侧，浮现出与铜镜背面一模一样的曼陀罗纹。
“午时三刻前离开京城。”她将铜镜塞回仇无涯手中，镜面不知何时己恢复如新，只是映出的人像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镜灵既选中你，就不会轻易放手。”
仇无涯踏出回春堂时，怀里的铜镜突然变得冰凉，他掏出来一看，镜背曼陀罗的花心渗出鲜血，在青砖地上滴成七个字：
【兰若寺 子时 勿点灯】
暮鼓声里，仇无涯踏上了前往兰若寺的山路。
荒废多年的古刹隐在密林深处，石阶上覆满青苔，断裂的碑碣半埋在泥土中，只露出“镜”字半边。
铜镜在他怀中微微发烫，背面的曼陀罗纹路在暮色中泛着暗红，仿佛吸饱了血。
推开斑驳的寺门，霉味混着腐朽的檀香扑面而来，大殿内佛像倾颓，蛛网垂挂，唯有供桌上那盏长明灯竟还亮着，灯油早己干涸，灯芯却诡异地燃着一簇幽绿火苗。
仇无涯刚踏进一步，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一行血字：
【藏经阁 西墙 第三格】
他借着月光摸向藏经阁，腐朽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西墙的书架早己坍塌，唯有第三格完好无损，上面孤零零摆着一卷蒙尘的竹简。
仇无涯伸手去取，指尖刚触到竹简，忽觉腕上一凉，只见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手腕，正顺着血脉缓缓蠕动。
“谁？”
他猛地回头，却见殿外月光下立着个模糊人影，身形纤细，衣袂飘然，似曾相识。
那人影缓缓抬手，指向供桌上的长明灯，灯焰骤然暴涨，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影子……
每个影子脖颈上都缠着红绳，而它们的脸，全是仇无涯。
铜镜“铮”地一声裂开第二道缝，镜中血字扭曲变幻成：
【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