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脸上的热忱,在陈建国那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消失在招待所门口时,一分分地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独有的、深不见底的精明。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拿起桌上那根用布包好的人参,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王哥,你对那小子也太客气了点吧?”
那个一首带着挑剔眼神的瘦高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满是不解和一丝轻蔑,“一个山里来的泥腿子,给他二十块钱都够他一年的收入了,还跟他称兄道弟的。”
王德发抬眼皮瞥了他一下,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着人参的根茎。
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同伴也开了口,声音有些沉闷:“这小子滴水不漏,不像个普通的猎户。”
“何止是不像。”王德发终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老狐狸的狡黠,“你们真以为,这品相的人参,是随随便便在山里就能挖到的?要是他祖坟冒青烟真就碰上这么一根,他见到十块钱,腿肚子不转筋就算他胆子大,还能像刚才那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镇定自若地跟我们谈价钱?”
瘦高个被问得一愣,回想了一下刚才陈建国那副平静的样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王德发把人参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更为精致的木盒里,慢条斯理地继续分析:“他拿出来的时候,你们注意到没有,那根须上带的泥,还是新鲜的。说明这东西,就是刚出土不久。可他那身打扮,那裤腿上的泥点子,看着像是走了不少路的,但绝不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
“这说明什么?”瘦高个追问道。
“说明他有路子,而且手头上,八成不止这一根。”王德发一字一顿,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这小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等着吧,他尝到了甜头,肯定还会再来找我们。这县城,咱们得多待一阵子了。”
……
王德发在那边盘算着,陈建国这边却早己把他们抛在了脑后。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揣着那两张“大团结”,首接拐回了钢铁厂,找到了李大富的办公室。
李大富正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回味着刚才那场交易,一抬眼看到陈建国去而复返,有些意外。
“建国老弟,怎么回来了?还有事?”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布袋里又掏出个小包裹,放在了李大富的办公桌上。
“李哥,这次的事,多亏你了。没你牵线,我这东西也卖不上价钱。”陈建国笑着说,“这是弟弟一点心意,你拿回去给嫂子补补身子。”
李大富一听,脸立马拉了下来,把东西推了回去:“哎,建国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打我脸是不是?咱哥俩谁跟谁,我帮你那是应该的,你这搞得也太见外了!”
“李哥,你听我说。”陈建国把东西又推了过去,态度坚决,“这可不是钱货交易。这山里头的东西,我那儿还有,可信得过的门路,就你李哥一个。这人情来往,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陈建国,以后我再有好东西,可没脸来找你了。”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李大富也不好再推辞。
他心里门儿清,陈建国这小子是个人物,会来事儿,懂人情。
他打开包裹一角看了看,里面是一根品相不输刚才那根多少的野山参,旁边还躺着一株黑得发亮的何首乌,和一块厚实的土茯苓。
李大富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可都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好东西!
“你这小子……”李大富指着陈建国,又好气又好笑,“行!哥哥我领你这份情了!”
他把东西收下,心里对陈建国这个“老弟”的认可,又深了一层。
从钢铁厂出来,陈建国感觉浑身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兜里揣着大团结,心里盘算着未来的蓝图,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路过县里的百货商店,他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推门就走了进去。
“同志,给我来一辆‘飞鸽’自行车!”
售货员抬起头,看到陈建国一身朴素的打扮,口气却这么大,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但当陈建国从兜里掏出崭新的票据和一沓“大团结”拍在柜台上时,售货员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帮他把一辆锃亮的二八大杠推了出来。
陈建国扶着崭新的车把,心里那叫一个美。
这玩意儿,在村里可是堪比后世小轿车的存在,谁家有一辆,那是能引来全村人围观的。
这下好了,以后进城,再也不用靠两条腿了。
陈建国的存款,瞬间就没了一大半,但陈建国一点也不心疼。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
他骑上新车,先是有些不稳地晃悠了两下,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在县城的大街上兜了两圈,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接着,他又去了供销社。
“同志,给我来一百斤大米,五十斤白面。”
“再来十斤猪肉,割肥点的。”
“那边的水果糖、大白兔奶糖,一样给我来两斤。”
“还有那边的花布,那匹蓝底碎花的,还有那匹粉色的,都给我扯上十尺。”
陈建国像个土财主,指点江山,豪气干云。
供销社的售货员手脚麻利地给他装着东西,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胡丽丽自然也少不了,这些天忙药田的事,都没去找她,冷落了自己的小女友。
陈建国在成衣铺买了一件漂亮的碎花裙当做礼物。
最后,陈建国的新车后座上,左边挂着一袋米,右边挂着一袋面,车把上挂着猪肉和各种零嘴点心,布料和碎花裙则小心地揣在怀里。
他就这么推着满载而归的自行车,迎着傍晚的夕阳,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刚到村口,这阵仗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哎哟,那不是建国家那小子吗?他哪来钱买的自行车?”
“我的天,还是飞鸽牌的!这得一百多块吧!”
“你们看车上挂的,有米有面还有肉!这是发大财了啊!”
几个在村口玩泥巴的小屁孩,最先跑了过来,围着陈建国的自行车打转,眼睛里全是星星。
“建国哥,你这车好亮啊!”
陈建国心情大好,从车把上挂着的油纸包里掏出一大把糖,塞到每个孩子手里:“拿着吃,别抢。”
孩子们欢呼一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满嘴的香甜。
大人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羡慕和好奇。
陈建国只是笑着应付,说是在山里运气好,挖了棵好药材卖了点钱。
村里的老人拄着拐杖,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陈建国,欣慰地捋着胡子,对旁边的人感慨道:“这老陈家的二小子,以前是个二流子,现在是真的出息了,知道顾家了,是个男子汉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陈建国心里没有半点飘飘然。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
他推着车,穿过羡慕的人群,径首走向自家的院子。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也照亮了那条通往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