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入府邸时,一眼便望见慕凤玄站在竹林外缓慢踱步。我晓得他在等我,那一刻,所有的倦意瞬间烟消云散,我如一只小鸟般飞也似的扑进他温暖的胸膛,他似乎早预料到我的举动,稳稳地接住了我,双手紧紧禁锢我的腰。
他从不使用任何熏香,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微弱檀香味。绕在我的鼻尖心头,让人心旷神怡,许是长时间置身于弥漫檀香的屋中。
我感觉非常累,脸贴着他的胸膛,这样感觉非常舒服安逸,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缓慢的拍着我的背。
就在这样宁静温馨的氛围中,我那颗原本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间,我缓缓闭上双眼,迷离中他把我打横抱起,缓慢的放置在床上,那股微弱的香气飘远,我在他的手抽离时紧紧抓住,他似乎轻笑一声,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片刻便落下来拥住我,于是,轻轻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一阵无意识的颤抖惊醒我时,视线模糊下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守候在我的床边。待双眼适应了光线后,那张令我心安的面庞突兀地映入眼帘。
"你怎么了?阿凛?" 他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轻轻响起,仿佛一阵春风幽幽拂过我的耳畔,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爱意,我微微抬起头,目光凝视着他清俊的脸,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刚才那个惊醒我的梦中,那时的我天真无邪,对一切充满了好奇。那一次,我偶然间遇到了一个模样怪异的人,他浑身长满羽毛,如同一只巨大的鸟儿。不知为何,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出现,这个神秘的鸟怪人便突然意外消失。
我忍不住去想那个雾蒙山顶被雪冰封的那个鸟怪人,摒弃外形上的丑陋,他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如今望着眼前这个深情守护着我的男人,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再度涌上心头。我不禁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现在的我们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然而,过去的已然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想到这里,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轻声回应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于是他把我拥入怀里,胸膛上传来的温暖,让我想起在月洛城的时候,宫闱里那些小孩子总是喊着一首歌,我笑呵呵的听着他们唱这一取歌,怎么学也学不会,如今却突然想起来了,因为我梦中,开头就是孩子们在结伴唱着这首歌。
雾蒙山儿结成冰哟,
山顶上面儿封鸟怪。
上官家的小女儿哟,
不是爹娘的心头肉。
抱回王城不会哭哟,
不知几岁的时候,模糊的记得那时候住在止伊山庄。我如同一个泥捏的陶瓷娃娃,不会哭,不会大笑,只会木讷的眨眼睛,被虞丘夫人每日抱着,愿意走下来的时候,也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嬷嬷侍女跟着,我想许是因为我可能没有灵魂吧,那个鸟怪人是捏我的工匠,因为与他同住了那么久,我熟悉到他府中的一砖一瓦,甚至能在记忆里看到,他府中那间专门制作陶瓷的工具,干涸的陶土,烧瓷的小炉子,俊美的男人坐在炉边,耐心的雕琢一个女子的模样,从婴儿雕刻到古稀,一年一个模样,然后用法力都凝聚到娃娃的身上。
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视线看的,因为我那时候似乎是一个物件,不能移动,只能通过一个玻璃珠样的东西窥探这个世界,我突然想起阿莱爷爷给我的那串链子,他也是这样的质地,我迷糊了,为什么这个珠子会在虞丘引弦手中?
我突然想到虞丘引弦,鸟怪人,慕凤玄他们会不会只是一个人?
他应该就是那个男人和鸟怪的转世,受到冰冷的时候总会恢复那种被雪灼烧过的神相,那是他受刑罚的烙印,寻寻觅觅为了心里的执念找到我,我心里不由得开心,高兴的笑出声,有一个男人如此深情的待我,我也不管上一世作为虞丘引弦的妻子是怎样被他杀死,恋爱脑的以为,他毕竟受尽刑法逆天复活了我。
他好奇的看着想入非非的我,我回过神看他,不禁涌现一股勇气,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挂住着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美丽的侧脸,
“王爷,我做了一个梦。”我圆睁着眼俏皮望着他,
“什么梦?”他口吻淡淡的,平静又温柔的看着我。
“梦见你变成一个怪物,救了我。”我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他却陡然变了脸色,把我推到一旁,口吻冷淡的说:“不许说本王是怪物。”
我被他撞破了头角,我摸了摸头上的血迹,想起来小时候,我有一次跑得快,撞破了口子,却不会流血,摸摸头也不疼,祖母笑我是泥捏的猴子,年幼的我没有接触过别的人,侍候的人也是见怪不怪,所以就没有特别深的印象,再加上虞丘夫人保护得好,在鸟怪人喂我吃下那个东西的时候,包括他的记忆,全部都被封锁在那个储存我一魂一魄的那个容器,哥哥叫他“凤神泪”的链子里。
直到我不小心摔破那滴泪,想起了许多,包括他取老琴川王的衰败之气,筑成我所有的工序之前,那串手链陪伴虞丘引弦的日子。
直至他回天族受罚的时候——我却丢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我猜测,那个时间里,我或许在陶瓷里慢慢融合,暂时失去了意识。可能我只是那个先圣子的一缕魂,因为我重塑血肉获了新生,可是我却不再是她,我想慕凤玄也许也是一个新生吧,毕竟他是由嚛姬娘娘生下的长子。
所以我不能责怪他失去曾经的记忆就埋没他的苦楚,究竟是怎样深得痛苦,使得他如今还会因为雪冷之时重因受刑显现的神相。
“我不会说了,王爷”我嗫糯着看着他,他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便走出了房间。这样简单就触碰了他的逆鳞。
可是被王城祖父母哥哥宠爱长大的我,从未受过如此委屈,我也能理解自已被娇养的脾气,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独自落泪。
云端被天族的人带走了之后,府里冷清了不少,我又恢复曾经一个人的时光,孤零零的,他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曾呆过,却都是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已应该要做什么,曾经我还计划着要逃走,可是现在发现了这些,我活着的意义,却更应该陪在他的身边。
傍晚时他回来,对我说明天王后会召见我们,看到他我也顾不上听他这些事情,只是满眼欣喜的望着他,同他说很多话,希望他心情会因为我哪句话而好转,我一看到他就忘记了云端临走时候交代的那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记住,容易得到的,男人不会珍惜,他现在不是以前爱你的那个男人,这死男人又刷机了。”
我从来不管别人爱不爱我,我觉得亲近就好了,就算是阿父阿母亦是如此,即使他们不待我如亲生,我会因为祖父他们的爱而接纳他们,把他们作为亲人。
我上前替他褪去衣袍,他却转脸惊讶的看着我,我笑盈盈的看着他:“王爷,我现在要学习如何做你合格的王妃。”他笑着低下头吻了我的唇,轻轻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道:“真乖!”
我们牵着手走到了食桌上,不一会儿,侍女就端来了美酒菜肴,因为府里没有别的长辈,是以也没有诸多规矩,以前的大桌子也改成小食桌。我问他:“王后叫我们有什么事吗?”
他的眼神躲闪,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哦,可能是父王此次寿辰,让你参与,给你一个锻炼机会吧!”
我略过他眼神的躲闪,不以为意的淡淡“哦”了一声。
吃过饭便回了房间休息,我为他宽衣解带。手指笨拙的却解不开他的腰带,他却握住我的手,把我抱到了床上,轻轻去解我的衣带,声音充满诱惑的说 :“以后这些事,本王可以自已来,你的事,本王也可以……”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到了宫里的时候有些迟,众宾客都已经列座,今日为一个宫廷小宴会,只有各宫娘娘和两位皇子。
王后坐在上宾,嚛姬低于她一座,看到嚛姬那么快解禁,不得不提防王后又要耍什么手段,王后对我笑的很亲厚,我却觉得遍体生寒,也挤出来一个笑容对她,嚛姬也是冷淡的看了我一眼,她长着一双丹凤眼,冷看着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或许她只是不经意一瞥,她孤冷的气质给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上了冷感。
王后端起了酒杯,众嫔妃也端起酒杯敬她,尾端坐了我们三个,他们两兄弟和我,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并不说话,慕凤鸣也只是看看我,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
“今日叫众位来是为了我们琴川的两个王爷,我们王只有玄儿,鸣儿两个孩子,玄儿已经娶了妻子,鸣儿呢,我准备把我母家的嫡女诸葛满桃嫁给鸣儿做王妃,众位意下如何?”王后说了那么一番话,嚛姬也表情淡淡的,仿佛跟自已无关。
“我母家啊,还有一个庶女,也是样样出挑,就是教习玄王妃的诸葛盈盈,王妃,你觉得诸葛女官怎么样?”她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我不以为然的说:“嗯,葛女官很好。样样精通。”我突然纳闷她为什么问我?
此刻她的眼神又转向慕凤玄,轻笑:“王妃觉得不错,那么玄儿你觉得呢?许给你做侧妃如何?母后很是记着抱孙子,王妃那么久了也没个消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
她又笑意盈盈的转向我:“王妃不会怪我给王爷房里塞人吧。”
我想起诸葛女官教导的那句,男人三妻四妾本正常,妻子若是阻碍视为善妒。
此刻我突然觉得遍体生寒,这原来是给我下套,我此刻看向慕凤玄,他也不看我一眼,心陡然提到嗓子眼,渴望的看着他的话语,那处早晨刚吻过我的唇在平静的说话,“儿臣全……”他后面的话我似乎听不见了,因为这份忐忑的心情在听到他的话后逼得我浑身发软。
我的脑子非常昏沉,昏沉的听不到王后的嘴动着在说些什么,她可能有些生气我的不言语,可是我真的听不到她的话,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是慕凤玄抱着我,焦急往太医院方向跑。
我醒来的时候,还是我初次居住的那个宫殿,只不过隔了几层帏纱,我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在议论什么,有的高兴,有的假装高兴,我不想说话,因为我怕会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把头偏了过去。
这却引起慕凤玄的注意,他走到床边,用手扳过我的头,我眼睛紧闭着,我想眼圈一定通红,他用手掌着我的脸,低声在我耳旁说:“瞧瞧,都做娘的人了,还贪睡呢。”
我的头猛的别过来,他的脸上挂满了戏谑与满意,我觉得,这是一场阴谋,他对我的情爱,不过是为了让孩子绊住我的脚,他一直都不相信我真心留在这里,并且他迟早也会三妻四妾。
这一刻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挂满了失望,因为他本来得意的脸色,突然变得冷漠。
“我会派人告知月洛国,相信不久便会有你的亲人来道贺。”
我的内心,从此多了一点期待。
当我终于回到王府时,发现慕凤鸣已经提前为我安排好了一个不错的院子。这个院子不仅环境清幽安静,而且布置得十分雅致,除了舒适的居住环境外,慕凤鸣还安排了几位伶俐乖巧的婢女前来照料我的日常生活起居。她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慕凤玄的关系依旧不冷不淡,尽管如此,他还是会经常抽时间过来看望我,当他来到院子里,我们都会相敬如宾的坐在一旁。
“想我吗?”
“还好吧……”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鼻子尖轻嗅。自来这里的时候严冬,转眼已是初夏,远处池塘里几支莲花亭亭玉立,我似乎嗅到那股幽香。
他放下我的手,却依旧没松开,只是平静的问我:“你生气了?”我没有言语,想必近些日子脸上失望的表情已经回答他。
于是他斜抱起我,把我放到榻上,俯身弯腰,想要低下头吻我,我手抵着他的下巴,令他不能再进行下一步。他近在咫尺的凝视着我,我通过他的瞳孔看到我泛着红晕的脸颊。
“嗯?”
我摸了摸肚子,轻轻的回答他:“月份太小了,你会伤着他。”
“我会小心一点。”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一副任他摆布,他没在言语,底下头轻柔的吻我……
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说起过娶妾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他那天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如果是我心仪的结果,他不会放任我冷漠不管。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他依旧每天按时来看我,却从来不曾再同我温存,大多数时候,没有话题可聊,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陪我待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