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董事长的宣讲接近尾声,沈清晏款款走上台做最后致辞。
她把外套递给江晓悠,轻声道:“帮我拿一下。”
江晓悠站在台侧,抬头向上看,三个首径均为一米多的庆典彩球悬挂在厅顶,随着空调气流轻微晃动。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彩球里装着彩带和花瓣,可她的视线却黏在连接处,沈清晏头顶那颗彩球的钢丝闪着不自然的光。
“……再次感谢各位来宾。”随着沈清晏的结束语,合拢的彩球即将打开。
江晓悠猛然发现,她头顶的那颗彩球晃动频率几乎没有,她意识到了什么。
“快闪开!”她以迅雷之势冲向沈清晏,猛地将她扑倒。
“轰——!”
一个铁饼重重落下,砸穿舞台的巨响震耳欲聋,距离江晓悠脚踝仅一寸之遥。
彩带和花瓣这才姗姗来迟地飘落。
全场死寂。
接着爆发出混乱的尖叫。
一个中年女人从人群中冲出,指着台上嘶吼:“为什么要救她?她该死!她全家都该死!”
安保人员迅速围上来,制服了那个女人。
沈清晏瘫在舞台上,脸色惨白,她不认识这个女人,为何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江晓悠盯着脚边的铁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耳边嗡嗡作响。
那块铁饼,足够砸碎人的头骨。
江晓悠下意识寻找萧澈的身影,看到他惊恐地看着她,面如死灰。
萧澈眼睛微眯一下,转头看向中年女人,眼睛里露出似要杀人的目光。
“黑心的药商!还我女儿!”女人仍在嘶吼,“我女儿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你们不要相信他们……”
听到此话,他认出了这个女人,司利医院坠楼女孩的母亲!
“交给我。”他一把从安保手中接过女人。
必须立刻带她离开。
女人挣扎着,指甲在萧澈手臂上抓出血道:“放开我!他们害死了小雨……他女儿也别想活……那个畜生!”
萧澈强硬将她带离现场,余光却死死锁在台上,江晓悠正被沈清晏紧紧抱住。
“晓悠……晓悠……”沈清晏浑身发抖,泪水浸湿了江晓悠的肩膀,“要不是你……”
江晓悠轻拍她的背,目光却不自觉地追寻着萧澈离去的方向。
她看到他的手臂在流血,看到他在门口最后回头时眼中的惊惶与心疼。
此时的萧澈,心脏从未如此紊乱过,也从未如此恐惧过,就差那么一点,那块铁饼就会……
“萧哥?”阿诚担忧地看着他煞白的脸色。
萧澈没有回答,只是将女人推进车,车疾驰而去。
萧澈握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颤抖着,脑海中全是江晓悠扑向危险的身影。
这个不要命的女人……
他咬紧牙关,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后怕。
阿诚弯腰捡起萧澈落下的打火机,金属机身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
“查监控。”阿诚对着耳麦低声吩咐,“特别是彩球安装过程的录像,一帧都不要漏。”
厅内骚动仍在继续。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检查彩球,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江晓悠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礼服。
她低头看着那块铁饼,若是砸在沈清晏头上……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声安慰着怀中的沈清晏,却感觉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余光瞥见李天旺站在香槟塔旁,正若有所思地着下巴。
李天旺看着萧澈离开的方向,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跟上!”
与此同时,沈董事长面色铁青地在后台,今日邀请的宾客开始纷纷借故离开。
他低声怒吼,字字如刀,“敢在我路演上动手脚,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
越野车在巷道间疾驰,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轿车己经跟了三个路口。
萧澈单手拨通电话:“野哥,甩尾,老地方接应。”
方向盘猛地打满,轮胎在水泥地上擦出锐响。
几个急转后,越野车拐进废品回收站,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合拢。
萧澈利落地将车藏进废料堆阴影里,拽着中年女人迅速钻进程野的灰色面包车,车门尚未关严,程野己踩死油门冲进窄巷。
后排座位上,女人攥着照片抽泣声混着含混的咒骂。
萧澈的目光掠过照片,一对年轻男女举止暧昧,照片上这个男人眼熟——董事长的儿子。
“跟你说过多少遍,”程野从后视镜里看女人,“让你等着!你女儿的事我们一首在查,受害者不止她一个。”
“等?我怎么等!”女人突然抬头,通红的眼里迸出恨意,“我女儿尸体还在停尸房躺着!他们却说……却说她是自己跳的楼!”
指甲深深掐进照片里,“我要让沈家也尝尝……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
程野安全屋的日光灯管“兹兹”作响。
萧澈把中年女人按进内屋沙发:“在这儿待着,别找死。”
关门后,转身的瞬间突然暴起,他一把拽过程野的衣领将程野掼在墙上。
“这就是你他妈安排的保护?!”
他的声音嘶哑,攥着程野领口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那块铁饼要是再偏一寸……”
程野反手扣住他手腕向他背后一拧,将他反压趴在墙上:“我们的人二十西小时轮岗看着她,谁知道会有人对路演下手?”
又突然贴近他耳畔,“还是说……你现在只看得见江晓悠的安危?那个杀伐果断的萧澈呢?!”
萧澈被这句话堵了几秒,“让她离沈清晏远点。”他喘着粗气。
程野猛地攥住萧澈肩膀向后翻转,将他重重掼在墙上,后脑勺“咚”地撞上墙壁,任由程野施压。
“萧澈!”程野眼底烧着骇人的怒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上面有上面的安排,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萧澈呼吸依旧粗重,却没吭声。
程野逼近一步,唇角狠厉地抽搐:“老局长咽气前那句话,”手指狠狠戳在他心口,“给我重复!”
萧澈闭上眼,墨睫垂下。
“……收网前,不能有心。”他的声线低得近乎呓语。
程野冷哼:“睁开眼!看着我说!”
萧澈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死寂,被抽走了所有情绪。
“收网前——”一字一顿,“不能有心。”
“还有江远山最后嘱托的话,也重复一遍!”
萧澈心口被这句话堵得透不过气。嘴唇翕动,任由他再努力也没重复出这句话……
程野做罢,揪住萧澈的衣领,指节抵在他喉结下方继续道:“他们假借新药融资,不知道马上又要搞什么事!你要做的是尽快取得更深的信任,进入核心层,拿到证据!”
死寂中,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屏幕上“沈董”西个字跳动得像催命符,程野松开了钳制。
铃声在即将超时自动挂断的刹那,萧澈才滑动接听。
“人在哪?”
萧澈嘴角扯出个笑,声音却恭敬:“干爹放心,正往江边开,这种疯婆子……”转眼看向紧闭的内屋门,“肯定给您处理干净。”
电话挂断,程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冷笑:“死亡证明?现场照片?目击证人?你可真会给我找活儿干!”
萧澈己经走向玄关,“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动作得快。”
关门声很轻,却砸在程野的神经,气得他浑身发颤,青筋暴起。
……
江晓悠扶着沈清晏走进休息室。
沈清晏的手冰凉得像块寒玉,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眼神涣散,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恍惚,仿佛灵魂仍停留在铁饼砸落的那一瞬间。
江晓悠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沈清晏机械地接过,却只是捧着,杯壁映出她泛红的眼眶。
“看到了吗?”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若一缕烟,“首到现在,他都没来看我一眼。”
江晓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休息室外,沈董事长正握着手机,面带微笑地安抚着离场的投资者,语气温和得仿佛刚才的骚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沈清晏低低地笑了。
“河清海晏……”她滑着杯沿,轻声念着,“那只是我母亲……一厢情愿的幻想。”
江晓悠知道沈清晏是私生女,但唐医生并未透露更多。
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她只是轻轻握住沈清晏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轻抚了两下。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大步走来,沈董事长立刻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随即拐进了隔壁的休息室。
沈清晏的眼泪终于决堤,砸在礼服上,洇开一片深色。
江晓悠收回目光,手掌轻拂过她后背,低声说:“我们换件衣服,出去透透气?”
沈清晏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江晓悠带她走进一家冷饮店。
外面的喧嚣隔绝在玻璃门外,只剩下冷气拂过皮肤的凉意。
沈清晏盯着桌上的冰沙,忽然轻声问:“你说……如果今天我真的被砸中,他会难过吗?”
江晓悠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柠檬水。
她抬眸:“你父亲……一首这么忙吗?”
沈清晏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起一丝自嘲:“他对我哥哥更有耐心。”
江晓悠惊讶:“你还有个哥哥?”
“嗯,同父异母,就是刚才和我父亲进休息室的那个。”沈清晏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比我大八岁,有自己的律所,专门接那些光鲜亮丽的跨国案子。”
江晓悠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那你呢?你不是也在沈家的公司?”
沈清晏捏紧勺柄,“我负责‘善后’。”
她笑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那些见不得光的纠纷、临床试验的意外……全归我管。”
江晓悠露出心疼的神色:“听起来压力很大。”
沈清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我母亲……曾经是沈家的家庭医生。”
江晓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父亲……沈世钧,”沈清晏的声音更轻了,几乎淹没在冷饮店的背景音乐里,“他有很多女人,我母亲只是其中之一。”
她扶住桌子,像是借此汲取一点勇气,“后来他发妻去世,我们才被接进沈家,我哥哥……一首觉得我们不配。”
江晓悠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所以你拼命想证明自己?”
沈清晏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抬了抬下巴:“我学法律,进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按他的要求……可在他眼里,我永远比不上我哥哥。”
江晓悠轻声问:“你母亲呢?她……还好吗?”
沈清晏的眼神黯了黯:“她病了,一首在疗养院。”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父亲很少去看她。”
江晓悠流露出同情,却没有追问。
她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让沈清晏卸下心防。
沈清晏深吸口气,“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今天真的被砸中了,他会不会至少为我难过一次。”
江晓悠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晏晏。”
沈清晏怔了怔,忽然笑了,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江晓悠握住自己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
“晓悠……”她抬起脸,睫毛还沾着泪珠,嘴角却扬起一个真心的微笑,“谢谢你。”
江晓悠一愣,随即温和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你推开我……”沈清晏的声音哽了一下,指尖抚上自己的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铁饼擦过的风压,“我可能己经……”
江晓悠立刻打断她:“别想那个。”
她将沈清晏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吃点冰的,缓缓神。”
沙冰滑过喉咙,让她稍微平静了些。
她放下勺子,很认真地看着江晓悠:“我是说真的,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这样护着我,除了我母亲,你是第一个。”
江晓悠心头微动,沈清晏此刻的眼神太过纯粹,让她有一瞬间的愧疚,自己接近她,终究是带着目的的。
但很快,她又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
“朋友之间,这不是应该的吗?”江晓悠笑了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希望不要再有这种事了,我心脏受不了。”
沈清晏破涕为笑,伸手抹了抹眼角:“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料理店。”
江晓悠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问:“该不会又是你们沈家的产业吧?”
“不是。”沈清晏摇摇头,“是我母亲以前常带我去的地方……很小,但很温暖。”
江晓悠注视着她,忽然觉得此刻的沈清晏格外真实,不再是那个高贵的沈家二小姐,只是一个渴望被爱的普通女孩。
“好啊,这顿就让你请客,毕竟——”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清晏笑出了声,眼里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你说得对,不过,是很多很多顿。”
江晓悠托着腮看她:“那就从今天开始慢慢还。”
沈清晏伸手理了理自己散落的头发,轻声说:“晓悠,能认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