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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府这日，夜雨敲窗，谢道临独坐榻前，望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五岁的少年郎，眉目如画，却嵌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魂灵。
他对着虚空低语，手中握着犀角，这是今日从胡市买来的，那胡商说这东西能够通灵。这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寻找原主的意识。
闭上眼，黑暗如潮水涌来。谢道临感觉自己在下沉，穿过记忆的碎片——束发礼、弘文馆、曲江文会、重阳祭祖...无数场景如走马灯旋转，最终停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雾里站着个少年。素白深衣，玉冠束发，眉眼与他一般无二，却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那是原主完整的魂魄，或者说，是还未消散的"爽灵"与"尸狗"。
"你终于知道可以主动来找我。"原主的声音像隔着层纱，"可你怀疑过道铭。整整二十七天。"
谢道临当然怀疑过，只是那些阴暗的猜测如今想来简首可笑。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视如手足的庶弟其实忠心耿耿？告诉你谢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雾气在原主周围流转，"你若连这些都看不透，如何担得起谢氏门楣？"
窗外雷声隐隐，谢道临猛地睁眼。铜镜里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原主根本是在考验他，用整个家族的命运，用他与谢道铭的兄弟情谊。
"熊孩子..."谢道临确定，原主只有表面像个圣人，切开绝对是黑的。
屋外雨声渐急。谢道临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沉入那片白雾。"三月之期还剩十天，我己经做好了这个谢家嫡长子。"
原主静静看着他，目光澄澈如秋水："所以呢？"
"所以该提前验收了。把你的才学交给我。"
雾突然浓稠起来，裹住两人的身形。原主退后半步，袖口无风自动："我何时答应过要把才学交给你？"
谢道临努力压住想骂娘的冲动："那你定三月之期干什么？不就是继承你的记忆和能力吗？"
"不。"原主摇头，"是你我魂魄相融，形成新的三魂七魄。"他指尖凝出一点荧光，"我的'爽灵'掌才学，'尸狗'主休眠。若要完整传承，必须与你的二魂六魄相融。"
谢道临盯着那点微光。它既不像自己熟悉的现代灵魂，也不完全属于这个时空，而是某种混沌的、未知的存在。
"但新生魂魄会是谁？是你？是我？还是...另一个全新的人？"原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谢道临没听到后面的内容。
他从未想过传承的代价竟是湮灭原主的意识。现代医学里的器官移植尚且有排异反应，何况是玄之又玄的魂魄交融？
"没有别的办法？自我穿越那日起，这就注定是场零和博弈？"
"若有，我早就说了。"原主的身影开始变淡。
谢道临终于理解了原主的犹豫——为什么要定三月之期，不是不愿给，而是不敢赌。那个新生的意识里，还有多少"自己"存在，双方都不清楚。
"你怕死。"谢道临轻声道。
原主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刺眼："谁不怕呢？这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我舍不得。"
谢道临想起原主在重阳祭祖时写的那首诗，对兄弟情谊的珍视溢于言表。若魂魄融合后，这份情感是否也会被稀释？甚至...消失？
"我觉得我们俩都需要时间考虑。"
"还剩十二天。"原主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雾中，"届时若不能决断，我的残魂自散，你我都将残缺不全。"
谢道临猛然惊醒。窗外己现曙光，雨不知何时停了。十二天，只够他做一道没有退路的选择题——要么冒险融合，要么永远残缺。
午后的弘文馆安静得能听见蠹鱼啃食纸页的声音。谢道临机械地校勘着《礼记》注疏，朱笔在"魂魄"二字上画了个圈。《左传》有云："心之精爽，是谓魂魄。"原来古人早参透了灵与肉的纠葛。
"谢兄校到《祭义》了？"卢玦探头来看，"这段'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倒似前朝清谈。"
谢道临笔尖一顿。原主若消散，是会归于尘土，还是去往那个自己穿越来的异世界？
回府路上，他特意绕道西市。胡商摊位上摆着面波斯铜镜，镜背铭文古怪。谢道临拿起细看，店家殷勤解释："客官好眼力！这铭文是说'镜中花非花，水中月非月'..."
铜镜映出他的面容，与今晨梦中那张脸重叠。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我"？若融合后镜中人既非原主亦非自己，那"谢道临"还算存在吗？
晚膳时崔夫人说起重阳祭祖的余兴。
谢道临筷子停在半空。庶弟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会不会随着魂魄融合而变成模糊的记忆？就像他前世早己淡忘的童年往事？
"临儿脸色怎么这般差？"崔夫人伸手摸他额头，"莫不是染了风寒？"
"孩儿没事。"谢道临强打精神，"只是...想到些《礼记》里的难题。"
夜深人静时，谢道临再次沉入梦境。这次白雾稀薄了许多，原主的身影时隐时现，像快燃尽的蜡烛。
"想好了？"原主问。
谢道临摇头："我想知道，若我们融合，谁会占主导？"
"不知道。"原主诚实得残忍，"可能保留你更多记忆，但继承我的才学；也可能反过来..."他顿了顿，"最可能是...我们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月光透过窗纱，在床榻上投下斑驳光影。谢道临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现代那个熬夜写剧本的自己——若有机会回去，他愿意用现在的身份交换吗？
答案显而易见。那么原主呢？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又凭什么要为他的穿越付出存在？
晨钟响起时，谢道临做了决定。"挽兰。"他唤来最得力的婢女，"若三日后我性情大变..."他顿了顿，"不必惊慌，那依然是我。"
挽兰困惑地眨眼，却聪明地没有多问。
谢道临写好一封信，望向祠堂方向。那里供奉着谢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很快，或许会多出一个选择——让"谢道临"这个名号，成为两个灵魂共同书写的传奇。
"我赌了。"他对着虚空轻声道，"赌新生魂魄里，既有你的惊才绝艳，也有我的...不甘平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