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潮得很,谢昭娘的布鞋底黏在石地上。
周伯用袖口擦了擦石桌上的灰,檀木匣的轮廓渐渐显出来——和谢昭娘幼时见过的父亲书房那只一模一样,连匣角磕掉的米粒大的漆都像。
"是爹的。"她声音发颤。
萧承煜的剑穗扫过她手背:"轻些。"
张三的火折子"噗"地亮了。
檀木匣上的铜锁生了绿锈,萧承煜用剑尖一挑,锁"当啷"掉在地上。
谢昭娘刚要伸手,他突然扣住她手腕:"我来。"
匣盖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松烟墨的苦香涌出来。
最上面是块半旧的帕子,谢昭娘一眼认出帕角的并蒂莲——那是母亲给父亲绣的,说"莲心藏忠骨"。
帕子下压着封信,封皮上"昭娘亲启"西个字,是父亲的笔迹。
她手指抖得厉害,萧承煜握住她手腕帮着撕开。
信纸上的墨色深浅不一,有些字被水洇开,像团团血渍。
"吾女见字如面。
当年赤焰印非罪证,乃先太子亲授虎符。
老臣藏印,为保幼主血脉......"
谢昭娘呼吸一滞。萧承煜凑过来,目光扫过信纸:"幼主?"
周伯突然攥住石桌边缘,指节发白:"先太子妃...当年被赐死前,说过'骨血尚在'。"
信末的字越写越乱:"印在鹰嘴崖,信在忠魂洞。
若吾女得见此信,切记——赤焰是忠魂,萧氏有遗孤......"
"哐当"一声,火折子掉在地上。
张三手忙脚乱去捡,火光忽明忽暗里,萧承煜看见匣底躺着枚玉佩。
赤金镶红玉,正面是团火焰,背面刻着"萧"字。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
谢昭娘按住他手背:"先太子的私印。"她记得父亲喝醉时说过,先太子总把这玉坠系在朝服里,"当年抄家时,父亲说'赤焰印'被抢了,原来他藏的是这个。"
洞外突然传来马嘶。
萧承煜猛地抬头。阿梅贴在洞口,声音发紧:"有灯笼!好多人!"
陈虎捂着肋下的伤站起来:"我去拦。"
"不行。"萧承煜把信和玉佩塞进谢昭娘怀里,"藏好。"又解下外袍裹住她,"跟紧我。"
周伯扯住他衣袖:"洞后有条暗河,我年轻时跟着先太子围猎......"话没说完,洞外传来禁军的吆喝:"里面的人听着!
新帝有旨,逆党余孽格杀勿论!"
谢昭娘的银簪硌着胸口。
她摸出簪子,在洞壁划了道痕——父亲说过,迷路时三刀为记。
萧承煜拽着她往洞深处跑,陈虎断后,阿梅扶着周伯,张三举着火折子在前面探路。
路越来越窄。
起先还能并排走,后来只能侧着身子。
谢昭娘的脸蹭到石壁,凉得像冰。
萧承煜突然停住,她撞在他背上。
"怎么了?"
他没说话,火折子的光映出前面的路——两块巨石挤在一起,中间的缝隙只够塞进去半只脚。
阿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后面的脚步声近了......"
谢昭娘攥紧怀里的信。
父亲说"赤焰是忠魂",萧承煜说"等翻了案带你看杏树"。
可现在,杏树还没抽芽,他们就要被堵在这石缝里了么?
萧承煜突然弯腰,把她往石缝里塞:"钻过去。"
"那你呢?"
"我断后。"他声音发哑,"昭娘,你带着证据活......"
"不!"谢昭娘死死抠住他袖口,"要活一起活!"
洞外传来刀剑碰撞声。陈虎吼了一嗓子:"小萧,带昭娘走!"
萧承煜咬了咬牙,单手托住她腰往上送。
谢昭娘蜷着腿往石缝里挤,布料被石壁刮得刺啦响。
她摸到石缝里有块凸起,用力一撑——
"哗啦"一声,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石缝突然宽了些,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水道。
张三喊:"暗河!"
萧承煜推着她:"跳!"
谢昭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起来扔进水里。
冷水灌进领口,她呛了一口,抬头看见他也跳下来,怀里还护着那个铜盒。
"往上游!"他拽着她的手腕。
水流很急,谢昭娘的银簪掉了。
她想回头找,萧承煜攥紧她:"簪子能再打,命只有一条。"
洞顶的光越来越远。
谢昭娘憋着气,模模糊糊看见石壁上刻着字——"忠魂"两个大字,被水冲得发亮。
后面传来禁军的骂声:"追!别让逆党跑了!"
萧承煜的手劲大得能捏碎骨头。
谢昭娘突然想起,上个月寒夜抄经,他也是这么攥着她的手烤火,说"昭娘,等天暖了"。
天确实要暖了。
她喝了口冷水,尝到点甜丝丝的味道——许是春天的雪水化了。
前面的水道突然变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萧承煜把她推到前面:"我在你后面。"
谢昭娘摸着石壁往前挪。
水流冲得她站不稳,脚底下好像踩着什么——是块碎陶片,上面刻着半朵莲花。
和母亲帕子上的并蒂莲,像极了。
洞外的喊杀声渐渐听不清了。
谢昭娘摸出怀里的信,被水浸得透湿,但"赤焰是忠魂"那几个字,还能看清。
萧承煜突然拽她的脚踝:"慢些。"
她回头,看见他额头蹭破了,血混着水往下淌。
可他眼睛亮得很,像小时候父亲带她看的星星。
"昭娘,"他说,"等出了洞,我给你重新打支银簪。"
谢昭娘鼻子一酸。
她刚要应,前面的水道突然窄得只能趴着走。
张三的火折子灭了,西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水流声,和他们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