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剑尖在地上划出火星。
野林子里的火把不是追兵——是王七举着的。
"跟我来!"猎户裹着件灰布斗篷,腰间挂着兽皮箭囊,往树后一猫,"李大人早到了,在村东头老槐树下等。"
陈虎拽着阿梅的手紧了紧,张三抄起块石头攥在掌心。
谢昭娘能听见萧承煜的喘息声,一下重过一下,像破风箱。
她摸了摸他后背,指尖沾了一手黏腻的血,是方才挡刀时崩开的旧伤。
"走。"他咬着牙,把剑往她手里一塞,"你拿稳了。"
林子里的路比谢昭娘想的陡。
她踩断根枯枝,王七立刻回头嘘了声。
月光漏下来,照见前面树影里有个佝偻的身影——是李大人,正扒着棵老槐树往这边望。
"可算来了。"李大人抹了把额角的汗,拽着萧承煜往村外跑,"王七家在后山,墙根下有地窖,够藏十个人。"
王七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土灶里还煨着红薯,混着松枝的香气扑出来。
阿梅刚要往炕上坐,被王七拦住:"别碰铺盖,灰大。"他蹲在门口,把窗纸撕了条缝往外瞧,"村口拴着两头驴,明早天不亮就得走。"
谢昭娘扶萧承煜坐下。
他的外衣早被血浸透,她解扣子时手首抖。"疼就咬我。"她把自己的手腕塞进他嘴里,他却偏过头,喉结动了动:"不疼。"
陈虎从布包里翻出金疮药,倒在掌心搓热了,往萧承煜背上按。
他闷哼一声,额角的汗滴在谢昭娘手背上,烫得她心尖发颤。
"昭娘。"李大人突然叫她。
他坐在灶前,正借着油灯看她方才塞给他的信——是她藏在鞋底的,父亲临终前用血写的半页纸。
谢昭娘跪过去。
李大人的手指在"赤焰印乃忠魂印"几个字上打颤:"当年先太子的虎符,就是这纹路。"他抬头看萧承煜,"你母亲的凤佩,是不是也刻着?"
萧承煜的睫毛抖了抖。
谢昭娘想起他总贴身戴着的那枚玉佩,青玉雕的凤凰,尾羽处确实有团火焰样的纹路。
"这能证清白。"李大人把信和玉佩叠在一起,塞进怀里的暗袋,"我明日就让赵明送进京城,找左都御史张大人——他当年是先太子的伴读,最恨赵昀那老匹夫。"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
王七"噌"地站起来,弓箭己经搭在弦上。
谢昭娘听见脚步声,很轻,像猫爪挠地。
"谁?"王七喝问,弓尖戳破窗纸。
"王猎户,是我。"外头传来个男声,"赵明,李大人的人,带着腰牌呢。"
李大人冲王七点头。
猎户拉开门闩,进来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块铜牌子,在油灯下泛着暗黄。"李大人。"他单膝跪地,"张大人的信鸽今早到了,说西城门守卫换了,子时后有辆送菜的牛车能混出去。"
萧承煜突然按住剑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他盯着赵明的眼睛,"除了李大人,没第二个人知道路线。"
赵明从怀里摸出个纸团,展开是李大人的笔迹:"昨日申时,野林王七家。"他抬头笑,"大人今早让我在村口守着,说你们准会往这儿来。"
李大人拍了拍萧承煜的肩:"赵明跟了我十年,当年在兵部当差时救过我命。"他转向赵明,"路线可靠?"
"可靠。"赵明从裤腿里抽出张地图,摊在灶台上,"牛车装的是白菜,底下有夹层,能塞两个人。
剩下的扮作菜农,我带陈虎和张三赶车,阿梅和昭娘坐后面,承煜..."他顿了顿,"承煜伤太重,得躺夹层里。"
谢昭娘攥紧萧承煜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指节却凉得像冰。"我跟昭娘一起。"他说,"夹层太小,她害怕。"
赵明点头:"行,那阿梅和承煜换。"他又掏出个布包,"这是伤药,比金疮药管用,是张大人从太医院弄的。"
王七突然举起弓箭对准窗外。
众人跟着屏息——是村口的狗叫了,拖长了调子,像在警告什么。
"该走了。"赵明把地图塞回裤腿,"牛车亥时三刻到村西头老井边,我先去盯着。"他冲李大人抱了抱拳,"大人跟我们一起?"
李大人摇头:"我得去趟张府,把信和玉佩亲自交给他。"他摸出块碎银塞给王七,"老哥哥,辛苦你今晚守着,明早帮我把门口的脚印扫了。"
王七把碎银揣进怀里:"该的。
当年先太子给我家送过两袋米,我王七这条命,早该还了。"
谢昭娘帮萧承煜换好干净的粗布衫。
他的背肌绷得像块石头,伤口周围肿起老高。"疼吗?"她轻声问。
他没说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很响,透过粗布衫撞着她掌心。
陈虎过来催:"昭娘,该收拾了。"他手里提着王七给的干饼,"阿梅把红薯装兜里了,路上饿了能啃。"
谢昭娘把父亲的血书贴身放好。
萧承煜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从怀里摸出那枚青玉凤佩,塞进她手心:"你收着。"他声音哑得厉害,"要是走散了...拿这个找张大人。"
"不会走散的。"她把凤佩攥紧,指甲掐进掌心,"要走一起走。"
外头传来驴叫。赵明在门外压低声音喊:"牛车到了!"
王七打开门。
夜风吹进来,卷着灶膛里的火星子往天上飞,像几点未落的星。
谢昭娘跟着萧承煜往外走,鞋底蹭过门槛时,听见王七在身后说:"小心点,后半夜要落雨。"
她没回头。
月光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被线牵着的木偶,往村西头的老井方向挪。
萧承煜走得慢,她就走得更慢,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晃啊晃,晃得她眼眶发酸。
井边停着辆牛车,车斗里堆着半人高的白菜。
赵明掀开最上面的菜叶,露出底下的夹层——是块木板,掀开能看见黑洞洞的空隙。"承煜,委屈你了。"他说。
萧承煜扶着车辕爬进去。
谢昭娘刚要跟,被陈虎拦住:"昭娘坐上面,夹层太小,挤不下。"他指了指车斗,"阿梅在里头,你俩作伴。"
谢昭娘咬着唇点头。
她爬上牛车,阿梅立刻往她身边挤了挤,把半块烤红薯塞给她:"吃,甜的。"
牛车"吱呀"一声动了。
谢昭娘隔着菜叶往外看,能看见萧承煜的头顶,就在她脚底下。
他的头发蹭着她的鞋尖,一下,又一下。
村口的狗还在叫。
谢昭娘数着叫声,一声,两声,三声...数到第七声时,她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像闷在鼓里的雷,由远及近。
"是禁军。"赵明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带着股狠劲,"驾!"
牛鞭子抽在牛背上,牛车猛地颠了下。
谢昭娘摔进阿梅怀里,菜叶簌簌往下掉。
她看见萧承煜的手从夹层里伸出来,攥住她的脚踝,像根不肯松开的藤。
雨开始下了。
先是几滴,接着成串。
谢昭娘摸了摸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低头看萧承煜,他仰着脸,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在雨里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昭娘。"他说,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软,"等出了城...我带你去看桃花。"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牛车碾过个泥坑,溅起的泥水糊在她脸上。
可她知道,这一路的泥,这一路的雨,都挡不住他们往前的脚。
因为她脚底下,有双温暖的手,正紧紧攥着她。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