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布谷鸟叫得人心慌。
昭娘数着萧承煜的脚步,一步,两步,第三步他踉跄了下——右肩的血早浸透了外衫,在初春的风里结出深褐的痂。
"歇会儿。"她拽住他的衣袖。
李大人扶着树干喘气,腰上的伤洇出一片湿,像朵开败的梅。
萧承煜没说话,背靠着树滑坐下去。
昭娘蹲在他脚边,解下里衣撕成条。
他右肩的伤口翻着红肉,混着草屑,她指尖抖了抖,还是按了上去。
"疼。"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昭娘抬头,见他闭着眼,额角全是汗。
她突然想起西跨院的冬夜,他蹲在炉边给她烤手,说"等春天看桃花",那时他的手暖得像块玉,哪像现在,凉得能冰醒人。
李大人摸出块玉牌,上面刻着"忠武"二字。"谢将军的。"他咳了两声,"当年他藏赤焰印,为的就是护这玉牌。
牌底有密文,是证人名单。"
萧承煜接过玉牌,用匕首刮开底部。
昭娘凑过去,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名字:"张记药铺孙大夫""城南义庄老周头"。
"这些人..."萧承煜声音发紧,"当年见过赤焰印真容。"
林子里突然静了。
昭娘耳朵动了动——是脚步声。
踩断枯枝的脆响,从东南方传来,至少五个人。
萧承煜猛地站起,剑从腰间滑出半寸。"跟紧我。"他扯过昭娘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李大人。
三个人猫着腰往溪流方向挪,水声响起来时,脚步声也近了。
"陈武那狗东西。"李大人咬着牙,"定是顺着血迹找来了。"
昭娘这才注意到,萧承煜走过的地方,地上星星点点的红。
她急得要解腰带扎他伤口,他却摇头:"顾不上。"
溪流不宽,齐膝深。
昭娘扶着李大人先过,水浸过她的鞋帮。
冷。
等萧承煜跳过来时,她看见他右肩的血又渗了,在水里洇开,像朵开得太艳的花。
"往废弃村。"李大人喘着气,"再往前二里,有个没人住的庄子。"
废弃村的茅屋歪在坡上,门闩断了半截。
昭娘进去时,脚下绊到个破碗,碎瓷扎进脚心。
她没吭声,弯腰把李大人扶到草堆上,又扯了块破布垫在他腰下。
萧承煜在门口转了两圈,突然扯下外衫。
昭娘这才发现他左腹还有道伤,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滴。"什么时候..."她声音发颤。
"张三的刀。"他扯过昭娘手里的布,随便扎了两下,"不打紧。"
外头传来踢门声。
陈武的大嗓门炸响:"谢昭娘!
萧承煜!
老子知道你们在里头!"接着是重物砸门的闷响,门闩"咔"地断了。
昭娘扑过去抵门。
门板晃得厉害,她听见陈武骂:"小娘皮,再不开门老子放火烧!"
李大人突然拽她衣角。
他手里攥着玉牌,眼神发狠:"带着这个跑。"
"不。"萧承煜按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
门"轰"地裂开条缝。
陈武的刀尖挤进来,刮着昭娘的手背,血珠落下来,滴在玉牌上。
萧承煜突然把昭娘和李大人推进里屋。
里屋没窗,只有个破洞能钻猫。
他蹲下来,推昭娘:"从这儿爬。"
"你呢?"昭娘抓他的手腕。
"我引开他们。"他说,"拿到证人名单,就能翻案。"
外头传来更多脚步声。陈武喊:"加把劲!砸开!"
昭娘急得掉泪。
李大人咳嗽着推她:"听话。
你爹的冤,萧公子的仇,都靠你了。"
里屋的洞太小,昭娘挤出去时,手肘擦破了皮。
她趴在地上,抬头看见萧承煜的影子——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光,剑在手里攥得死紧。
"走。"他说。
昭娘咬着牙往前爬。
草叶刺得脸生疼,她听见身后传来陈武的嚎叫:"抓住他!
别让那小子跑了!"还有刀剑相撞的脆响,和萧承煜的闷哼。
她爬进一片灌木丛,回头望。
茅屋的门大敞着,陈武的手下正往里头冲。
萧承煜的身影闪了闪,突然往西边跑,几个手下追了过去。
李大人从洞里爬出来,捂着腰喘气。
昭娘扶他起来,摸到他怀里的玉牌还在,热得烫手。
远处传来陈武的骂声:"追!往林子追!"
昭娘攥紧李大人的手。
风穿过灌木丛,带着血腥气。
她想起萧承煜说"等春天看桃花",现在春天来了,桃花没开,他却为她引开了追兵。
茅屋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昭娘耳朵嗡地响,她分不清那是不是萧承煜的声音。
李大人拽她:"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抹了把脸,往林子更深处跑。
怀里的玉牌硌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背后的脚步声还在响,可她知道,真正的难关才刚开始——萧承煜用命换的时间,她得用来找到证人,翻了那桩十年前的旧案。
跑过三道坡时,昭娘听见林子里传来布谷鸟叫。
一声,又一声。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那是萧承煜去年冬天送的,说等春天插桃花。
现在簪子还在,桃花没开,可她突然觉得,或许等真相大白那天,漫山的桃花都会开。
身后的脚步声远了。
昭娘扶着李大人停下,靠在棵老槐树上喘气。
她掏出玉牌,借着月光看背面的密文,突然听见东边传来动静——是马蹄声,急促,朝着茅屋方向去了。
她心一沉。陈武的援军到了。
李大人突然拽她的衣袖,指向西北方:"狼牙关...枯井..."他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昭娘接住他,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林子里起了雾。
昭娘背着李大人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知道萧承煜现在在哪儿,伤得重不重,有没有被抓住。
她只知道,怀里的玉牌不能丢,萧承煜用命换的时间不能浪费。
雾越来越浓,遮住了月光。
昭娘摸索着往前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却稳,是萧承煜的步子。
她猛地回头。
雾里站着个人,肩背挺得笔首,右肩的血还在渗,却朝她笑了笑:"跑这么快,我追得脚都疼了。"
昭娘眼泪刷地掉下来。
她想骂他不要命,想扑过去抱他,可李大人还在她背上,陈武的追兵还在附近。
她只能哑着嗓子说:"傻子。"
萧承煜走过来,接过李大人。
他的手凉得像冰,可昭娘觉得,比西跨院炉边的手还暖。
"往狼牙关。"他说,"李大人说的枯井,应该藏着赤焰印。"
昭娘点头。
雾里的布谷鸟又叫了。
她攥紧萧承煜的衣角,往前走去。
身后的雾里,传来陈武的喊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他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是陷阱,是追兵,还是能翻案的证据。
但昭娘突然不害怕了——只要萧承煜在身边,只要怀里的玉牌还在,只要他们还能一起往前跑,总会有春天的。
远处传来狼牙关的号角声。
萧承煜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没有追兵,又加快了脚步。
昭娘跟着他跑,发间的银簪晃啊晃,像颗没落下的星子。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雾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昭娘心一紧。
萧承煜猛地把她和李大人推进旁边的草丛,自己转身面对追兵。
月光穿透雾霭,照在他染血的剑上,泛着冷光。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紧剑柄。
身后的草丛里,昭娘攥着玉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没有退路了。
萧承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疼,有狠,还有点她没见过的决绝。
然后他猛地冲出草丛,剑指追兵,声音像淬了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