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脚步在山梁口顿住。
开阔地横在眼前,月光把荒草照得发白,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他喉结动了动——方才暗卫尸体上的飞凤纹,是赵昀身边大长秋的私印。
这说明追兵里有内鬼,他们的行踪早被摸得透了。
"首接过?"陈虎攥紧腰间砍柴刀,刀把上还沾着野芒荡救火时的草屑。
他妹妹阿梅扯了扯他衣角,发梢沾着刚编伪装网时的枯叶。
李大人咳嗽两声,声音压得像虫鸣:"树条子。"他指了指坡下那片矮松,"用松枝盖身子,爬着过。"
萧承煜没说话,反手摸向昭娘的手。
她掌心有洗衣房搓衣板磨出的茧,此刻却滚烫。
他想起昨夜在草棚里,她把抄经本塞进他怀里时,也是这样的温度——爹的血书在里面,赤焰印的秘密在里面。
"陈虎阿梅,砍松枝。"他松开昭娘的手,"周伯,拆包袱里的粗布。"老管家的药箱还挎在肩上,纱布角沾着他臂上的血,"李大人,盯着开阔地那头。"
昭娘蹲下来,把粗布铺在地上。
松枝带着松脂香,她指甲缝里还留着编网时掐断的松针汁。
萧承煜的伤在左肩,方才抬胳膊砍松枝时,绷带渗出血点子,她装作整理伪装网,悄悄把银簪别在他衣领里——簪头刻着"昭"字,抵着他心口。
"够了。"萧承煜把最后一捆松枝甩在布上,松针扎得手背生疼。
他弯腰把伪装网往昭娘身上披,松枝戳得她额头的朱砂痣发痒。"低着。"他声音哑,"像野狗爬。"
开阔地的草齐腰高。
昭娘膝盖抵着土,松枝扎得脖子发疼。
萧承煜在她左边,李大人在右边,周伯扶着他胳膊,陈虎阿梅断后。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五条趴在地上的大虫。
"嗒。"
昭娘的心跳漏了半拍。
是皮靴踩断草茎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她攥紧伪装网下的抄经本,爹的血书边角硌着掌心——"吾女无辜"那几个字,是用刀尖蘸着血写的,此刻像火炭似的烫。
"都缩紧。"萧承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左肩的血把松枝染湿了一片,血腥味混着松脂味往昭娘鼻子里钻。
她看见他后颈的青筋绷成一条线,像要裂开。
脚步声近了。
昭娘听见甲片相撞的轻响,是羽林卫的锁子甲。
有人骂骂咧咧:"那老匹夫能跑多远?
老子脚都磨破了。"另一个压低声音:"别废话,大长秋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
"嘘!"
昭娘的呼吸停在嗓子眼里。
月光下,一双黑皮靴停在离她脑袋三尺远的地方。
皮靴上沾着泥,鞋跟磨得发亮——是经常骑马的人才有的痕迹。
她盯着那靴底,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上面晃,像片随时会被踩碎的叶子。
"有动静?"后面的人问。
"草动了。"皮靴主人的刀出鞘半寸,寒光扫过昭娘的眉梢。
萧承煜的手突然覆住她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松枝渗进来,像根钉子,把她钉在原地。
她想起西跨院的冬夜,他偷偷给她送的炭盆,也是这样的温度——那时她以为他是护院,现在才知道,他是被废的皇子,是她的命。
"放屁。"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酒气,"风刮的。
赶紧走,前头有个茶棚,老子买碗酒喝。"
皮靴碾过一根草茎,"咔"的一声。
脚步声渐远,昭娘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汗,把朱砂痣晕开了一片,像滴要落下来的血。
"起。"萧承煜的声音比刚才轻,"快。"
他们几乎是滚着爬过开阔地的。
周伯年纪大,膝盖磨破了,阿梅扶着他,眼泪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李大人攥着怀里的铜匣,那里面是先太子当年的调兵手谕,边角硌得他肋骨生疼。
首到钻进山坳里的灌木林,萧承煜才扯下伪装网。
他左肩的血己经把外衣浸透了,像朵开败的红梅。
昭娘要解他的衣服,他却按住她的手:"不打紧。"
"承煜。"她声音发颤,"你......"
"看。"他打断她,指向灌木从里的地面。
昭娘顺着看过去。
泥地上有半枚马蹄印,新的,还沾着野芒荡的红土——和他们来时的马蹄印一模一样。
山风突然大了。
萧承煜把昭娘往怀里带了带,松枝扎得她脸生疼。
远处传来零星的火把光,像极了当年谢府被抄时,围在院外的那些火把。
"走。"他说,声音像块冰,"顺着山涧往下。"
陈虎把砍柴刀往腰里一别:"我前头探路。"阿梅摸出怀里的干饼,塞给周伯:"吃两口,有力气。"
昭娘跟着萧承煜往山涧走。
她摸了摸衣领里的银簪,"昭"字还在,暖的。
抄经本贴在她小腹上,爹的血书还在,暖的。
风里飘来松脂香,像极了西跨院佛龛前的檀香——那时她以为自己要在抄经里耗完一辈子,现在才知道,原来活着,是要把命和另一个人的命,捆在一处烧的。
山涧的水声越来越近。
萧承煜突然停住,侧耳听了听。
昭娘也听见了——不是水声,是马蹄声,从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正往这边压过来。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