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口的青石板被推开时,谢昭娘的指甲缝里渗出血。
天光刺得她眯眼,等看清西周——是片收割过的麦田,残秆戳着土,远处田埂上立着棵老槐树,树影里站着个人。
萧承煜的短刀己经抵在腰间。
那人穿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泥,手里拎着半筐野葱,见他们出来,先把筐子往地上一放,举起双手:“护院兄弟,我是张三,村东头种麦子的。”
谢昭娘攥紧胸口的抄经本。萧承煜没说话,刀尖却没松。
“您二位从地道爬出来那动静,我在地头听了小半个时辰。”张三指了指脚边的筐子,“赵虎带的巡城卫刚从官道往北去了,您俩要是现在走大路,不出半里就得撞枪口上。”
萧承煜的目光扫过张三沾泥的鞋尖——泥色发褐,是后山红土,和官道上的黄土不一样。
他收了刀:“带路。”
张三弯腰捡筐,走在前头。
谢昭娘跟着,能闻见他身上的草屑味。
萧承煜落在最后,每走十步就回头看一眼,靴底碾过麦秆的脆响,像极了西跨院冬夜里炭盆炸响的火星。
“往林子里钻。”张三突然拐进田埂旁的灌木丛,“这片林子十年前是谢将军的靶场,巡城卫嫌扎脚,轻易不来。”他扒开一丛野荆条,露出条仅容一人过的小径,“跟着我踩的印子走,别碰带刺的藤——去年有猎户在这儿下过套。”
谢昭娘的袖口被荆棘勾住,萧承煜反手割断藤条,刀尖擦过她手腕时,她摸到他掌心的血己经凝了,硬邦邦的像块结痂的红石头。
“您这伤得处理。”张三回头瞥了眼,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我媳妇晒的金疮药,干净。”
萧承煜没接:“你图什么?”
张三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路线:“我闺女去年出疹子,是周伯托人送的药。周伯说,要是见着谢将军家的闺女——”他抬头看谢昭娘额间的朱砂痣,“就当自家人帮。”
谢昭娘的手指蜷进抄经本。
周伯是侯府老管家,总摸着茶盏说“当年先太子爷...”的那个周伯。
她记起上个月替西跨院送佛经,看见周伯蹲在井边,往水里撒了把桂花,嘴里念叨:“昭娘要是跑了,往东山找张三,他娘是谢将军旧部的媳妇。”
“走。”萧承煜突然推她后背,张三己经往林子里走了丈把远。
林子里闷,谢昭娘的汗浸透了中衣。
张三的脚步很轻,偶尔踢到块石头,他就蹲下去,用土埋上——“巡城卫的人爱记道上的石头,留记号。”
日头偏西时,他们钻出林子。
面前是道山梁,梁下是片凹进去的山谷,三面都是峭壁,只有中间有条裂缝,像被刀劈开的。
“那缝里是地脉。”张三抹了把汗,“能通到京城护城河底下。十年前谢将军修靶场,挖了这条暗道运兵器。”他指了指裂缝旁的老松树,“树底下有块青石板,掀开就能下去。”
谢昭娘凑近看,松树下果然有块石板,和地道里的差不多。
萧承煜蹲下来,用刀尖撬石板缝,突然顿住:“有机关?”
“当年谢将军怕走水,设了翻板。”张三从怀里摸出半截铜钥匙,“周伯给的,说这钥匙能开东山所有谢家军的暗门。”
铜钥匙插进石缝,“咔嗒”一声。
萧承煜掀开石板,底下黑洞洞的,有潮气往上涌。
“里面有岔道。”张三指着洞壁上的划痕,“左边第三块石头凸出来的那条,是往京城去的。右边的...”他抿了抿嘴,“通乱葬岗,别碰。”
谢昭娘摸出银簪,在洞壁上划了道印子——和父亲教她认的兵符纹路一样。
萧承煜的手覆上来,把她的银簪按进石缝:“做记号。”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巡城卫!”张三的脸瞬间白了,拽着谢昭娘往松树后躲。
萧承煜抄起短刀,挡在两人前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是刀鞘磕在石头上的动静。
谢昭娘的心跳撞着抄经本。
她听见萧承煜的呼吸,一下,两下,和十年前西跨院冬夜里,他蹲在炭盆边替她捂手时的频率一样。
脚步声停在林外。
有人喊:“往东山搜!赵虎说那女的额间有朱砂痣,活要见人,死要见——”
“嘘。”萧承煜的手指按在她唇上。
松树的枝桠漏下光,照在他脸上,他眼尾的疤被晒得发红,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远处的脚步声又动了,往山梁另一侧去了。
张三抹了把额头的汗,刚要说话,萧承煜突然按住他肩膀:“等等。”
更轻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这次没有铁器响,是布鞋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谢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抄经本里父亲的血书硌着她,像句没说完的话。
萧承煜的短刀离鞘三寸,刀尖映着她额间的朱砂,红得要滴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