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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像是被泼翻了浓墨，沉甸甸地压在榆树村低矮的房舍上。雨是傍晚下起来的，起初淅沥，入夜后陡然发了狠，粗冷的雨鞭裹挟着风，抽打着光秃秃的榆树枝杈，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
李老栓蜷缩在自家土炕最里面的角落，破棉絮裹紧了身子，布满沟壑的脸上只剩下恐惧筛糠般的抖。窗外那片淹没在墨色与雨幕中的后山坳，此刻在他浑浊的眼珠子里正一点一点涨出刺目的血光——那是三十年前“锁婴井”的方向！婴灵出来了！老栓浑浊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牙关咯咯作响。
“呜哇——！呜——！”
尖锐！稚嫩！凄厉！穿透狂风暴雨，从山坳深处那口吞噬过无数流言蜚语的枯井里，狠狠扎进每一个榆树村村民的耳膜！不是风声，更不是野猫嚎春！那分明是刚出娘胎、被活活掐住脖子、即将断气时的婴儿啼哭！
“啊——！”李老栓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嚎，像被滚油烫了脚，连滚带爬翻下土炕。他抄起门后一把豁了口的铁锹，赤着脚，像被无形的鞭子抽着，一头撞开家门，冲进冰冷的暴雨中！不止他！隔壁老王家的门也哐当开了！赵寡妇跌跌撞撞的身影在泥泞里打着晃！更多的门开了！更多的火把、电筒胡乱晃动起来，光影交织在滂沱雨帘里，勾勒出一个个狂奔向山坳、脸上只有无边恐惧的身影！
山坳里那口枯井，黑黝黝的井口像巨兽深不见底的喉咙。几根绳子在村民近乎癫狂的拖拽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湿透的、沉重的绳索在泥水里滚动着，终于从井口那吞噬光线的黑暗中，拖出了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三具成年男性的尸体，湿淋淋地被拖上泥泞的地面。尸体浑身缠满了褪色发暗、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红绳！绳索缠绕极其诡谲严密，将三具尸身紧紧束缚在一起，最顶上一具甚至被绑缚成扭曲的跪拜状！死白的脸孔浸泡在泥水里，扭曲变形，凝固着惊骇到极点的表情，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漆黑的雨夜！他们身体保持着一种极度僵硬的姿态，更像是被强行拗成那个姿势的标本！
“嗡——！”引擎的咆哮硬生生撕开风雨声和人群的喧嚣。刺目的红蓝警灯如同两把锋利的铡刀，劈开人群！急刹声刺耳，几辆警车碾着泥水停下，车门摔开！
米乐第一个跃出，厚重的警用雨衣丝毫压不住他那股子仿佛要从毛孔里炸出来的焦灼劲儿。雨水顺着他紧贴额头的短发往下淌，滑过他下颚紧绷的线条。他手里的强光电筒如同一柄光剑，毫不留情地刺破混乱与黑暗，瞬间就将那三具被红绳缠捆、如同祭祀供品般的尸体，连同泥水中的村民，牢牢钉在了光柱的中心！
“让开！全散开！警察！”他吼声如雷，穿透风雨。
警员迅速拉起警戒线，粗暴地推开试图扑向尸体、挥舞铁锹喊着要“填井镇魂”的村民。一时间，哭嚎声、怒骂声、风雨声、警笛声搅成一锅沸腾的滚粥！
混乱的边缘，靠近那口吞噬了黑暗的井沿处，一个人影纹丝不动。潘擎深黑色的防水外套裹得严实，连帽兜也拉到额前，只露出口鼻。他像是这片喧嚣混乱中一块坚硬的礁石。手中特制的便携式强光勘察灯打开了窄光档，一束极其凝聚、冷得如同金属的光，切入了最黑暗的角落——一具尸体手腕上缠绕的红绳。
他半蹲下来，左腿的义肢承重杆被泥水淹没了一截。防水手套包裹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捻起那一小段浸泡在尸水和污泥里的红绳。他凑近，几乎贴到绳结表面。片刻，帽檐阴影下传来低沉冷静的陈述：“红绳浸泡过特殊液体…混合了鱼腥味和微弱的土腥草碱气味。”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了喧闹。
与此同时，方子彤的身影灵巧得像只猎豹，己悄然闪到井口边沿。警戒线的红光在她年轻的脸上跳跃闪烁。她不看井底的黑暗，手中的特制窄刃刮片极其小心地在井口内壁苔藓下方、一处被新鲜淤泥半覆盖的粗糙石壁棱角处刮擦了一下。一些极其细微、在强光下闪烁着油性光泽的深褐色附着物被刮取下来，落入小小的玻璃微样瓶中。她拧紧瓶盖，凑到鼻端迅速一晃，脸色冷峻：“头儿！井沿有工业润滑油残留！类型不明！”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警戒线外围黑压压的人群猛地被挤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褪色红黄道袍的干瘪老妪，被几个壮硕的村民几乎是抬着冲了过来！她手上抓着一把黑乎乎、燃烧着异香的东西，脸上画着狰狞的油彩符号，枯柴般的手臂对着井口疯狂挥动！尖利的嗓门压过风雨：
“冤魂索命！要替身！！不填井！下一个就是你！就是你！！”老妪那双浑浊的眼里闪烁着癫狂和毒蛇般的冷光，指头戳点着人群，“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三个不够！要填够七七西十九个人才能堵住井！不然全都得死！全得——！”
“够了！妖言惑众！”米乐猛地转身，强光手电毫不客气地射在神婆脸上！几个民警立刻上前强行架住试图冲破警戒线的村民，场面再次陷入混乱的推搡！
米乐脸色铁青，对着肩上的通讯器吼道：“技术队！马上封锁现场！包括这口井方圆五十米！一个人都不准放进来！锐锋！维持秩序！谁敢再冲击封锁线，不管老的小的，按袭警处理！”
雨下得更疯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井沿青石上，溅起浑浊的水雾。陈锐锋带着几个干警组墙，像钉子一样楔在原地，任凭愤怒与恐惧交织的村民推挤冲撞，纹丝不动。泥水、唾沫、咒骂，混杂着雨水浇在他们身上。
潘擎的身影在几具被红绳捆缚的尸体间移动，窄光束在湿冷的皮肉和被泥水浸泡得发胀的红绳上反复扫描，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捕捉着每一丝违背自然的痕迹。另一侧，林语薇带着助手开始搭建临时雨棚准备初检。米乐焦躁地踱着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条不断滴落。时间在混乱和死亡气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当所有人以为混乱将在警察的强硬干预下暂时平息时——
“呜哇——！”又一声！更尖利！更凄厉！仿佛就在耳边炸开的婴儿惨嚎！如同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凿穿了风雨声、压制声、怒骂声！
瞬间死寂！
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些狂热的村民和持盾的警察，动作都凝固了一秒！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哗啦！”
湍急浑浊的水面剧烈翻涌！一个被井水浸透、胀鼓鼓的土黄色破旧物件被什么东西顶了上来！漂浮在漩涡中心！
强光手电惨白的光束瞬间聚焦！
一件沾满泥污的、属于男人的廉价化纤格子衬衣！那熟悉的样式、斑驳褪色的条纹纹路……
“海…海子！”人群里炸开一声变了调的哭嚎，“那是海子的衬衣！他前两天就穿的这个！海子！海子掉下去了！！”
绝望的哭喊如同瘟疫般在人群里炸开，恐惧瞬间压过了愤怒。海子，第西个。那件衬衣像死亡的浮标，在翻涌的漩涡里载沉载浮，映着警灯刺目的红蓝光芒。枯井幽深的入口如同巨口，在暴雨和嘶嚎的背景中，无声地散发吞噬一切生灵的气息。
米乐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他抬起头，视线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井口那件漂浮的衬衣上。雨水砸在他脸上，混合着冰冷的怒火和刻骨的焦灼。
“抽水！！”米乐的声音在死寂后的风暴中炸开，压过了所有喧嚣，“给我把井底的水，一滴不剩抽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