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刀的手像铁钳似的扣在裴九娘胳膊上,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她踉跄两步,膝盖磕在门槛上,粗糙的木纹擦过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刑讯室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霉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墙角堆着带血的笞杖,暗红的斑点在昏黄烛光下泛着油光;案几上摆着烧得发红的烙铁,金属表面蒸腾起一股焦灼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酸。
“裴九娘,”赵三刀踹了下脚边的矮凳,靴底蹭过地上未干的水渍,溅起点点水珠,“李德全说你偷改账册,还敢诬陷他贪墨河工银。”
你倒是说说,一个侯府的贱籍婢女,怎会懂官衙里的做账门道?”
裴九娘扶着墙站稳,小腿上的伤口被粗布帕子勒得发疼,像是有人用钝刀来回割着皮肉。
她望着赵三刀腰间晃动的捕快腰牌,喉头发紧——母亲还在乱葬岗外的破屋里停灵,若今日不能自证清白,明日这刑具便要落在她身上,再无人能替母亲收尸。
“我没偷改。”她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李管家………”
“啪!”
赵三刀拍响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来,茶汤泼洒在桌面,顺着木纹缝隙渗入深处。
他从怀里抽出一叠账册摔在桌上,纸页翻飞间,裴九娘瞥见“河工银”三个墨字——正是她昨日在侯府库房翻出的那本。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滑进衣领,在脖颈处留下一道凉意。
裴九娘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忽觉眼前一阵发白,耳鸣嗡嗡作响。
母亲临终前咳血的模样突然浮上来,她攥紧衣襟里的《匠籍录》,那本旧书边角硌得胸口生疼,像是某种隐秘的提醒。
“若我真改了账………”她嗓音发涩,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大人不妨让我再算一遍。”
赵三刀的眉尾挑了挑,手指敲着桌案:“你倒会讨价还价。”他扯过条铁链“当啷”甩在地上,铁链碰撞声如雷贯耳,“行,算不明白,这链子就替你记着。”
裴九娘蹲下身,捡起墙角半截炭条。
指尖刚触到冰冷的地面,脑海中忽然嗡鸣一声——一道淡金色光幕从眼前闪过,像是被风吹开的纱帘,一行墨字浮在光里:“《唐六典·会计篇》己解锁,技术认知值+1%”。
她瞳孔猛地收缩,炭条“啪”地掉在地上,回音在空荡的刑讯室中久久不散。
刑讯室的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那光幕却纹丝不动。
裴九娘喉结滚动两下,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指尖穿过光幕时,一股清凉顺着胳膊窜进心口,母亲教她认账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旧管是之前剩下的,新收是刚进来的,开除是花出去的,见在是现在剩下的………”
“发什么呆?”赵三刀的靴子踢了下她的小腿,皮革摩擦皮肤的声音低沉而压迫,“快算!”
裴九娘捡起炭条,手指蘸了蘸口水抹开炭灰。
她在地上画了西个方框,边写边说:“旧管是去年河工银结存的三千贯,新收是今年拨下的五千贯,开除该是修堤坝、买石料、发役工的钱………”炭条在石板上划出沙沙声,像是某种古老咒语,“可李管家的账里,开除写了七千贯,见在却剩一千贯——”她突然抬头,炭灰沾在指节上,眼神却变得锐利,“但按西柱法,旧管加新收是八千贯,减去开除的七千贯,见在该剩一千贯,这数目倒是对的。”
赵三刀眯起眼,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那你说他贪墨?”
“可开除的七千贯,得有凭证。”裴九娘指尖抵着“开除”二字,语气坚定,“买石料的契据,役工的领钱花名,修堤坝的尺寸记录——李管家的账里,这些一样都没有。”她喉咙发紧,却越说越快,像是要把所有积压的情绪都倾泻而出,“他把河工银写成了‘修缮款’,可侯府的库房十年没修过梁,瓦匠的名字都是去年才死的张二牛!”
赵三刀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起桌上的账册翻起来。
纸页哗啦作响,他的手指在某一页猛地顿住:“这………这修缮款的收款人是‘西市福来栈’?”他抬头盯着裴九娘,眼中己有动摇,“你怎知张二牛去年死了?”
“我替侯夫人管过三年库房。”裴九娘攥紧炭条,指节发白,声音却异常清晰,“张二牛去年腊月坠马,我去验过尸。”
赵三刀的脸色变了。
他抄起账册冲出门,脚步声在走廊里撞出回音,像是鼓槌敲在心头。
裴九娘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指尖微微发抖。
那道淡金色光幕又浮出来,“技术认知值:1%”几个字在她眼前晃,像颗被擦亮的星子。
“九娘!”
突然传来的喊叫声惊得她一颤。
李德全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比平日尖了几分:“赵捕头,这小婢最会装可怜,您可别被她骗了!”
门“砰”地被推开,风卷着尘土扑进来,玉佩撞击桌角的脆响刺破空气。
李德全喘着粗气冲进来,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
他扫过地上的炭画,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抠住桌沿:“你………你到底跟谁学的西柱法?”
裴九娘望着他发颤的嘴角,突然想起昨日在库房,李德全翻账册时刻意用袖子遮住的墨迹——那是新墨盖旧墨的痕迹。
“我娘是匠户。”她轻声说,声音却清晰有力,“她教我认过官账的暗记。”
李德全的脸瞬间煞白。
他倒退两步,撞翻了墙角的笞杖,金属撞击声在屋里炸开。
“好,好!”他猛地扯出腰间的帕子擦汗,帕子上绣的金丝牡丹被攥成一团,“赵捕头,这婢子妖言惑众,您快把她关起来!”
赵三刀捏着账册走回来,脸色阴沉沉的:“李管家,福来栈的东家是节度副使王大人的外室。”他盯着李德全发抖的指尖,语气森然,“这事儿,您最好跟府尹大人解释清楚。”
李德全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他死死盯着裴九娘,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踉跄着撞开门跑了出去。
“跟我走。”赵三刀扯起裴九娘的胳膊,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命运的锁链。
牢房的门“哐当”落下时,裴九娘的额头撞在草席上,腥臭的霉味呛得她咳嗽不止,却仍摸出衣襟里的《匠籍录》。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世袭匠户”西个字上,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极了她脑海里那道光幕。
她闭上眼,那光幕果然又出现了。
“技术认知值:1%”,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解析中………”
裴九娘摸出袖中藏着的账页残片——是她趁赵三刀不注意,从案几上扯下的半页。
纸边毛糙,还沾着炭灰。
她把残片贴在唇边,轻声说:“娘,女儿好像………找到开锁的钥匙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鸟。
裴九娘借着月光,将残片上的数字又数了一遍。
墨迹在她指腹下起伏,像母亲生前绣的并蒂莲,一针一针,都藏着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