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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藤架下的童声催促
午后的紫藤长廊浮动着浅紫色的光晕。林阳背靠爬满藤蔓的廊柱，不死心地把校裤口袋从里翻到外。粗布纹理摩擦着指腹，空空如也。只有几粒体育馆塑胶跑道的红屑粘在布料褶皱里。
“奇怪……”他低声嘀咕。食堂里那句“要买新鞋呀”的童音，轻脆得像玻璃珠跌落大理石地面，此刻回想起来却虚幻得像场幻听。阳光透过层叠的花穗，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穿38码的姐姐要生气啦——”
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比食堂那次更清晰，带着点奶声奶气的焦急，像个小女孩凑在你耳边鼓着腮帮子催促。林阳猛地攥紧手掌，掌心的光斑碎掉了。他倏然抬头。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节奏，清脆冷静，由远及近。楚馨抱着一摞厚重的精装书，脊背挺首，目不斜视地穿过落英缤纷的廊道。阳光正好穿过头顶密集的花架，在她身上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几瓣凋零的紫藤花无声飘落，擦过她乌黑的发梢和肩头，最终落在她那双此刻纤尘不染却命运多舛的限量球鞋上。鞋尖依旧沾着一圈难以察觉的油渍暗影，是她矜持的耻辱勋章。
林阳下意识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廊柱，仿佛这样就能融化在藤蔓的阴影里。然而，一道夸张的嗓音撕破了长廊的静谧。
“阳哥！我的亲哥！”王胖子像颗炮弹般从另一端冲来，汗津津的胳膊一把箍住林阳的脖子，带着球场下来的热气腾腾，“躲这儿干嘛？债主找上门了？”
王胖的目光顺着林阳僵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即将走远的楚馨背影。“嗨！我说愁什么呢！不就是鞋嘛！”他立刻换上媒婆般的热情，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兄弟我路子野着呢！校外商圈新到一批顶级潮货，荧光绿！晚上能自个儿发光那种！夜光鞋！楚学姐那种高冷女神，就得这种够炫够炸的才能打动！保准让她眼前一亮，旧鞋的事立马翻篇！”他兴奋地比划着，唾沫星子在光线下飞舞。
“不要绿鞋子！”几乎在王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那个稚嫩的童音在林阳脑海里突兀地尖叫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嫌弃，“丑！像……像烂掉的蘑菇！”
林阳被脑子里这声尖叫震得一懵，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对着还在畅想楚馨被荧光鞋惊艳的王胖道：“不行！”
他的声音有点大，在安静的长廊里甚至带起一点回声。王胖被他斩钉截铁的拒绝噎住，一脸错愕：“啊？为啥不行？多酷啊！”
林阳张了张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难道要说脑子里有个小孩在抗议？他只能略显狼狈地搪塞：“呃……太、太张扬了，不适合学姐气质……”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瞟向长廊尽头。
仿佛被那句“不行”惊动了空气的涟漪，楚馨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回头。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紫藤花穗，在她脚下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她就那样安静地伫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抱着书的身影纤细而挺首。几秒钟的停顿，像被拉长的慢镜头。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侧过了半边脸。
没有看林阳，也没有看王胖。她那清冷的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过廊柱上纠缠蜿蜒的藤蔓，阳光勾勒出她下颌清冷的弧线。但就在这个侧首的姿态里，一缕阳光恰好穿透花架的缝隙，如舞台追光般精准地落下来，照亮了她左脚鞋尖那一小块区域——那块被辣椒油浸染过、无论怎样清洗也留下淡淡暗红印记的帆布。
光斑跳跃其上，刺眼得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楚馨只停留了这短短一瞬，便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伐。哒、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固有的节奏，抱着她的书，消失在长廊尽头被阳光涂抹成耀眼金色的出口。
林阳颓然地靠回廊柱，后背一片冰凉。王胖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荧光绿多带劲”，林阳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看着楚馨消失的方向，那片光斑烙在他视网膜上，灼热发烫。
口袋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一声稚嫩尖叫的余韵。阳光穿过紫藤花，在他脚下投下破碎摇曳的影子。
狼狈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