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虏的羊皮靴碾过昆仑雪线。
他走在最前,火珠悬在肩头三寸处,将积雪灼出蜿蜒的熔痕。
裴昭裹着他的旧披风,发梢结着冰碴,手里攥着半块碎玉——达希尔商队最后一次出发前,塞给她的“找路凭证”。
乌尔班拄着镶星铁杖,每走十步便用杖头敲敲地面,符文在雪地里亮起幽蓝,那是拜占庭古术“测脉”。
“到了。”裴昭突然拽他衣袖。
雪雾散开时,山谷像被谁用刀剜出来的窟窿。
黑石碑立在正中央,高过十丈,表面爬满裂痕,却比周围的冰更冷。
李破虏摸了摸碑身,指尖刺痛——那些裂痕不是自然生成的,是被某种力量生生撕裂后又强行粘合。
裴昭举起碎玉。玉面映出碑底的凹槽,形状分毫不差。
“初火自昆仑生,流转西方,终归于此。”乌尔班念出碑面刻字,声音发颤,“这比《赫利俄斯圣典》早了三百年!”
火珠“嗡”地一震。
李破虏胸口的灼痕发烫。
他看着那团金红从肩头窜起,悬在碑前三尺,像被线牵着的鸟。
裴昭抓住他手腕:“它要自己进去?”
“该还的。”李破虏扯了扯她冻红的手指,“秘火术烧了我十年,现在轮到我送它回家。”
乌尔班突然蹲下。
他扒开碑底积雪,露出半枚青铜钥匙——钥匙柄雕着商队徽记,蛇衔火焰。
“达希尔。”裴昭轻声说。
她认得这纹路,商队大统领总把钥匙挂在腰间,说“万一哪天要开地狱门”。
钥匙插入凹槽的瞬间,山谷轰鸣。
黑石碑裂开两半,露出深不见底的井口。
冷风卷着热浪冲出来,李破虏的睫毛立刻结霜。
裴昭踮脚扯他披风:“我跟你下去。”
“守着乌尔班。”李破虏把她往老学者身后推,“这井里的火,不是秘火术。”
他踩着湿滑的岩壁往下挪。
火珠在掌心发烫,像块活物。
井壁刻满符文,有些是波斯文,有些是安西军暗号,还有些他从未见过——可能是更古老的,昆仑原住民的文字。
“到了。”他停在井底。
正中央是潭黑泉,水面浮着金斑,像撒了把碎星。
火珠突然挣开他掌心,悬在泉眼上方。
李破虏伸手想抓,又停住——那团光在颤抖,像在笑。
“谢谢你。”他说。
火珠坠入泉中。
白光炸起。
李破虏被气浪掀翻,撞在井壁上。
等他爬起来,泉水己经恢复漆黑,连个涟漪都没有。
山顶传来裴昭的喊:“李破虏!”
他爬回地面时,裴昭正攥着他的断剑,剑尖指着乌尔班——老学者瘫坐在雪地里,满脸泪水。
“西域的火……暗了。”乌尔班说。
李破虏抬头。
远处龟兹方向,本应彻夜燃烧的烽火台,此刻只剩一缕青烟。
他摸向腰间火折子,擦了三次才引燃——火苗比往日矮了半寸,颤巍巍的,像将熄的灯。
“秘火术没了。”裴昭低声道。
“但它烧过。”李破虏把断剑插回她手里,“烧穿吐蕃的重骑,烧熔过龟兹的城墙,烧得尚结赞的腐骨咒不敢过玉门关。”
乌尔班突然笑了:“人类第一次……主动推开魔法本源。”他抹了把脸,“该记进史书的。”
黑石碑开始闭合。
三人往后退。
碑面裂痕里渗出金光,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当世界再度渴望火焰之时,火种将自彼岸归来。”
山风突然停了。
裴昭的碎玉“当”地掉在雪上。
她抬头——云像被冻住,停在碑顶;乌尔班的星铁杖不再冒符文,像块普通铁棍;李破虏摸了摸胸口,灼痕正在变淡,只余一点温,像块凉透的炭。
“这是……”裴昭的声音发紧。
李破虏弯腰捡起碎玉。
他望着闭合的石碑,望着静止的云,突然想起老张临终前说的话:“小子,火这东西,灭得越彻底,烧起来越狠。”
山谷里的空气,正在变重。
重得像块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