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去世后,我们家差不多垮了,吃饭都成了问题。
我妈比我想象中厉害。
初中毕业,二十多年没工作,她现在却有勇气去找工作。
可是,除了工资不到两千的保洁,她找不到其他任何工作。
然而,一千多块钱的收入真的无法支撑起我们这个家。
她在我床边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买来了一些面粉和菜,半夜三点起来做包子,做了整整一桌子的包子。
她抱着箱子去地铁口卖,结果晚上还是抱着一整箱包子回来了。
她又在我床边坐了一夜,把剩下的包子扔了。
第二天,她又去做包子卖了,只不过,这一次她只做十个。
她卖八个了,剩下的两个,是她一天的伙食。
第二天,她做了十五个。
卖光了。
然后,二十个,二十五个...
真的,我妈的手艺绝对甩街边包子铺几条街。
她的回头客好多好多。
卖到二百个的时候,问题来了。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包不了更多了。
这时,我说:“妈,我帮你包吧。”
我妈:“可是你,你马上就高考了啊。”
我说:“人都要饿死了,还谈什么高考。”
于是,我和我妈每天三点起床,和面,剁馅,包。
六点拿到地铁口卖,七点半我去上学,早饭就是两个包子。
再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再也没有人提起什么‘第一百号女友’,她们总是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而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妈总担心我睡眠不足,她错了,我就算去睡,也睡不着,倒是每天半夜起来干活之后晚上还能睡着一会。
曾经,得了空闲我就在那偷懒瞎想,现在,得了空闲,我能想到的只有我爸的血肉模糊。
所以,我不能让自已空下来,我拼命地去记去算去写,那些数学公式,那些物理定理,那些化学方程式,那些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记住的东西,现在,我能记住了。
紧张的备考和包包子消耗着我的脑力和体力,当没有一丝精力剩余的时候,我才能倒头就睡。
最后的两个月就这样连轴转啊转转完了。
高考结束了,所有人都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而我的刑期才刚刚开始。
包子卖到上午十点差不多就卖完了,我要多做一点多卖一会,我妈不同意,她说她撑不住。
是的,我妈四十多岁的人了,她的身体不像我,撑不住。
而我,我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那些无数被我强压着的各种念头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那时,听到我因为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我爸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那时,他又是生气担心到怎样一种程度,才会使一贯小心谨慎的他居然能闯了红灯发生车祸。
那场景,一遍又一遍在我脑中上演,每演一遍,我的心上就多了一道疤痕,这种‘永劫回归’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告诉自已不要去想,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已。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管怎么想总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该死的是我。
深夜,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那离我几十米远的地面,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我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快疯了,我仅存的一点理智知道我自已快疯了,我真怕自已哪一天就真的打开窗口跳了下去。
我是解脱了,可是我妈呢?她会不会被彻底击垮?
我得做点什么事啊,我不能真的让自已走上绝路啊。
我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了水,抱着一颗浮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老陈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他来恭喜我的。
我疑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老陈:“你没查你的分数吗,645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成绩已经出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项悦,你是个好孩子,你爸的事不是你的错,真要论错,老师我也有错,所以,别再自责了,好好想想自已将来要做什么,挑一个好专业,挑一个好大学,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才是你爸想看到的。”
“哇...”我哭了出来,我哭了好久好久,最后,我说:“陈老师,谢谢你。”
我真要好好谢谢他,我真很累很累了,我觉得死死抓住一棵枯木泡在水里太痛苦了,我真的很想很想就那么松手,让自已沉到水底。
是老陈,是他的一句话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放到一艘小船上。
我又有事情可以做了,我要去选专业了。
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
手指划过一行行的专业名称,最后在三个字上面停了下来。
心理学。
身体受伤了,会疼,会生病,伤得太重会死人。
我以前只知道这些,现在我知道了,心理受伤了,也会疼,也会生病,伤得太重了也会死人。
我知道那是多么痛苦,我知道那些人是多么渴望帮助,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小忙,或许,我能让这个世界少一些不幸和痛苦。
暑假的剩余时间里,我找来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我一本又一本地看。
每位心理大师都有自已的见解,然而,从千千万万文字中,我看见两个字:宽恕。
宽恕别人,宽恕自已。
可是,要如何做到,我自已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