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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瑞克的靴底每次吸附、脱离锈蚀的金属巨梁，都像从一块滚烫的烙铁上撕下自己的脚板。空气是粘稠的、带着铁腥味的油，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喉咙，留下锈粉的涩感。这不是风，是凝固的工业废气在缓缓蠕动。他透过呼吸面罩的滤片望去，视野被扭曲成一片黄绿色的混沌。巨大的钢铁残骸——曾经是工厂穹顶、是运输管道、是某种无法想象的机械巨兽的肋骨——如今像被顽童丢弃的积木，违反重力地悬浮在浑浊的空气中。它们缓慢地旋转、碰撞，发出沉闷如丧钟般的轰鸣，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牙根发酸。这里不是废墟，是金属的坟场在集体尸变。
“左前方，七点钟，”薇拉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钻进他的耳朵，带着一种奇异的静电杂音，像砂纸在磨他的耳膜，“能量漩涡，像……漏电的蜂巢。绕开。”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仿佛在品尝空气中的剧毒。
埃瑞克低头，磁力靴的读数疯狂跳动。脚下的这块“甲板”正在失去磁场锚定，边缘己经开始微微。他猛地侧身扑向另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大齿轮残骸，靴底吸附的瞬间，原先立足的钢板像被无形巨手抽走，打着旋撞向一根倾斜的烟囱，爆开一团刺目的火花和更浓烈的焦糊味。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衬，凉得刺骨。他看向薇拉。她站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平缓的金属平台上，斗篷在异常的重力场中无风自动，闭着双眼，双手微微张开，指尖有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绿芒在流淌。她在“听”能量流动的轨迹，像盲人触摸溪流。她脚下那块平台稳定得不可思议。
突然，薇拉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浑浊的光线下骤然收缩。“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尖锐。
地面——或者说他们立足的这片漂浮的钢铁丛林——开始剧烈震颤。不是撞击，是从内部爆发的、沉闷的、充满恶意的脉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前方一堵由废弃集装箱和巨型轴承堆叠成的“山丘”轰然炸开！一个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东西…埃瑞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它有着大体类似巨蜥的轮廓，但构成身体的不是血肉，而是扭曲、融合、锈迹斑斑的金属构件——断裂的液压杆充当了脊椎，废弃的引擎外壳是它的胸甲，履带碎片缠绕在粗壮的、由工字钢组成的西肢上。本该是头部的位置，一颗巨大的、还在缓慢转动的金属球体镶嵌其中，球体表面布满了碎裂的镜片和猩红的传感器光点，像一只巨大、布满血丝的复眼。最令人作呕的是，在那些金属构件的缝隙里，流淌着暗绿色的、粘稠的胶质物，像腐烂的脓液，又像某种活性的生物组织，正不断分泌出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蒸汽，嘶嘶作响。这就是“蚀钢兽”——机械与生物在废土辐射下的畸形融合，锈带深处徘徊的噩梦。
复眼锁定了他们。金属球体内部发出刺耳的、如同无数齿轮同时卡死的尖啸。它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蹬，脚下的金属平台瞬间凹陷变形，它带着一股腥风恶臭扑向离它更近的薇拉！
“薇拉！”埃瑞克嘶吼，同时启动了靴底的声波脉冲器。高频震荡波不是用来攻击的，而是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向他与薇拉之间的一块悬浮钢板。钢板被震得猛地一偏，恰好挡在蚀钢兽的扑击路径上。
哐当！一声巨响，钢板被撞得凹陷进去。蚀钢兽被阻了一下，复眼瞬间转向埃瑞克，充满了纯粹的、非生物的暴怒。它粗壮的钢尾横扫，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目标是埃瑞克立足的齿轮！
埃瑞克来不及多想，猛地跃起，靴底吸附向侧上方一根悬垂的粗大电缆。钢尾扫空，重重砸在齿轮上，火花西溅，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像猿猴一样挂在电缆上，剧烈摇晃。
“关节！”薇拉的声音穿透混乱，“那些脓液！关节是弱点！它的运动依赖那些…活的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恶心感。她正快速移动，身形在悬浮的障碍物间跳跃，灵巧得不可思议，蚀钢兽的利爪和尾巴不断在她身后砸出深坑，金属碎屑如雨般落下。
埃瑞克明白了。他一边在电缆上艰难移动，躲避着蚀钢兽喷吐出的腐蚀性蒸汽（那蒸汽落在附近的金属上，立刻蚀穿出滋滋作响的孔洞），一边飞快地调整着腕部设备。“干扰！最大功率！目标…那颗复眼！它需要传感器协调！”
他将腕部设备对准蚀钢兽头部那巨大的金属复眼，猛地按下激发键。没有炫目的光效，只有一股几乎听不见、却让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超高频率噪音瞬间爆发！
“吱——嘎——！！！”
蚀钢兽的动作猛地一僵！复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像短路的灯泡。它发出一声更加狂躁混乱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协调地扭动，攻击变得毫无章法，利爪胡乱地挥舞，钢尾抽打着自己立足的平台，显然内部的电路受到了强烈干扰。
“就是现在！”埃瑞克吼道。
薇拉早己蓄势待发。她没有冲向蚀钢兽，反而快速绕到它侧面一块相对高耸的金属残骸上。她闭上眼，双手合十，指尖的绿芒瞬间变得明亮、凝聚。她不是在攻击，而是在…引导。她引导着空气中混乱逸散的能量流，引导着蚀钢兽自身分泌的、那些不断滴落腐蚀金属的暗绿色脓液！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些粘稠、恶心的液体，像被赋予了生命，汇聚成一股细流，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流淌向蚀钢兽支撑身体的一条后腿关节——那里，锈蚀的轴承和暗绿色的生物组织紧密咬合。
嘶嘶嘶——！
腐蚀液接触到关节处的生物组织和脆弱的金属连接件，瞬间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腐蚀反应！暗绿色的烟雾腾起，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血肉被强酸溶解的“滋啦”声和金属被蚀穿的尖啸。
蚀钢兽那条支撑腿的关节处，肉眼可见地迅速软化、塌陷、断裂！
“吼——！！！”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咆哮从它体内发出，带着金属摩擦和生物垂死的混合噪音。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轰然侧倒，砸在悬浮的金属平台上，引发一阵剧烈的连锁震荡。那颗巨大的复眼疯狂闪烁了几下，红光彻底熄灭。
死寂。
只有悬浮金属相互摩擦的呻吟和腐蚀液滴落的“滴答”声。
埃瑞克从电缆上滑下，靴底吸附在剧烈摇晃的平台上，稳住身形，剧烈喘息。他看着倒下的巨兽，又看向站在高处的薇拉。她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刚才引导腐蚀液似乎消耗巨大，但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锐利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没有指令。没有来自后方冰冷的战术指导。只有一瞬间的判断，对彼此能力的信任，以及近乎本能的配合。
薇拉跳下来，落在他身边，脚步有些虚浮。她看了一眼蚀钢兽仍在微微抽搐的残躯，又看向埃瑞克沾满锈迹和汗水的脸。
“你的声波，”她声音有些沙哑，“像…往它脑子里塞了一把烧红的铁钉。”
埃瑞克扯出一个疲惫的、带着铁锈味的笑容：“你的‘引导’…像让它的脓液自己叛变了。”他指了指那还在冒烟的断腿关节。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腐蚀液和死亡的气息。但在那令人窒息的锈带核心区，在那刚刚结束的生死搏杀之后，一种奇异的、微弱却坚韧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那不是友谊，不是信任，更像是两块冰冷的金属在巨大的压力下，第一次找到了可以互相支撑的棱角。
薇拉的目光投向远处，那被无数巨大、扭曲的金属管道如同血管般缠绕、包裹的巨大入口轮廓，在混沌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出更加不祥的气息。
“深井…”她低声说，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冰冷的铁砧上。
埃瑞克也望过去，调整了一下呼吸面罩，靴底磁力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走吧，”他说，声音带着磨损过度的粗粝，“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率先迈步，靴子踏在锈蚀的金属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体温的印记，旋即又被飘落的锈尘覆盖。
前方的路，只会更加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