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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城的心脏，议会穹顶之下，空气却比最深层的矿坑还要凝滞、冰冷。没有窗户，只有巨大的全息星图在环形会议厅中央无声旋转，冰冷的光线勾勒出一张张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这里被称为“铁笼子”，关着决定地表千万人生死的秃鹫。
戴维斯将军端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浇筑在钛合金椅背上的雕像。他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冷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芒，每一颗都沉重得仿佛能压碎骨头。他双手交叠放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合金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皮肤下的青筋像嵌入的铜丝。他在听，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星图上闪烁的红点——代表深井研究所的那个点——时，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深井寒冰般的计算。
“……综上所述，深井研究所的ENI节点‘零号’，其能量波动指数在过去72小时内异常飙升，突破历史峰值百分之三百七十五。伴随强烈的蚀质污染外泄迹象，周边锈带核心区的重力异常现象加剧，监测到至少三只‘蚀钢兽’级畸变体活动。”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制服、脸色比制服更苍白的男人站在星图旁，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干涩得像砂纸打磨金属，“根据‘防火墙’协议模型推演，节点崩溃概率己上升至临界阈值。一旦崩溃，连锁塌缩效应将……”
“后果。”戴维斯的声音打断了汇报。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锭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瞬间冻结了所有细微的杂音。整个议会厅落针可闻。
白制服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将彻底撕裂防火墙在该区域的能量结构，形成无法修复的巨型蚀潮风暴眼。保守估计，霓虹城下环区将首当其冲，预计…预计在十二小时内被完全吞噬。中环区能量屏障将承受史无前例的压力，崩溃风险…极高。”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挤出来的。
死寂。只有星图旋转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像垂死者的呼吸。
戴维斯的目光缓缓扫过环形会议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议员们，有的身体微微前倾，有的向后靠去，细微的动作暴露着内心的波澜。恐惧像无形的霉菌，在冰冷的空气里悄然滋生。他不需要看报告，那些数字和模型早己刻在他的脑子里。他嗅到的是机会，是铁与血铺就的道路。
“启动‘潜影’。”戴维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目标：绿野地。任务：定位并评估‘源核’载体，必要时，建立接触或回收通道。授权等级：阿尔法。”每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钉，敲进凝固的空气里。
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吸气声。戴维斯的目光精准地钉了过去，是负责情报的莫里森中将。莫里森接触到那目光，立刻像被烫到一样低下头，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面。
“将军，‘潜影’是最高级别渗透单位，进入绿野地风险极高！防火墙的排斥反应，绿野地原生意识体，还有那些蛮族…”另一个穿着军装，肩章略低的将领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风险？”戴维斯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金属面具裂开了一道缝，“下环区三百万条命，霓虹城能源中枢的安全，哪个风险更高？绿野地是防火墙的‘镇痛泵’，源核是关键。找到它，控制它，或者…”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星图上深井研究所那个刺目的红点，“…在它彻底失控前，掐灭源头。深井研究所的‘必要时摧毁’预案，投票程序启动。”
冰冷的电子音在议会厅响起：“预案代号：断脊。授权对深井研究所实施最终净化措施。请议员表决。”
一只只手按向桌面嵌入的感应区。蓝光代表通过，红光代表否决。光点次第亮起，大部分是冰冷的蓝。阴影中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有指尖接触感应区时微微的颤抖，暴露着主人内心的挣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推诿和冷酷决断的味道，像冷却的机油混着消毒水。
戴维斯的指尖稳稳地按在感应区上，蓝光亮起，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目光扫过投票光点，像在清点弹药。
在环形会议桌的另一端，几乎与戴维斯遥遥相对的位置，伊莱恩议员的手指悬在感应区上方，微微颤抖。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穿着鸽派标志性的、带有柔和银灰色纹路的深蓝礼服，此刻那礼服像一层沉重的壳压在她肩上。全息星图上深井研究所那刺目的红点，在她眼中化作了下环区拥挤的蜂巢公寓，化作了索菲亚——那个在社区医疗中心做义工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年轻女人——的脸。索菲亚的人工肺需要稳定的能源供应。
“伊莱恩议员，请表决。”冰冷的电子音催促道。
她的指尖最终还是落了下去，红光微弱但坚定地亮起。投下反对票的，还有另外几点稀薄的红光，散落在冰冷的蓝色海洋中。
“表决结果：通过。‘断脊’预案授权生效。”电子音宣判。
戴维斯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只是程序的一部分。他站起身，军装挺括，没有一丝褶皱。“‘潜影’即刻出发。散会。”他转身，军靴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不容置疑的“咔哒”声，身影消失在议会厅侧面的专用通道里，留下身后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尚未消散的恐惧。
伊莱恩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椅子的皮革像冰一样吸走她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她看着星图上那个代表着绿野地的、被柔和绿光笼罩的区域，那曾是旧世界的伤痕，如今却被鹰派视作新的掠夺场。源核…那究竟是什么？戴维斯的目标仅仅是“控制”或“摧毁”吗？他眼中闪烁的，是拯救霓虹城的决心，还是…一种更深的、对绝对力量的贪婪？她想起自己秘密联络的那位在深井研究所灾难前就调离的老教授，他含糊其辞的警告：“防火墙…不是盾牌，更像是…枷锁。”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红光无法阻止“断脊”，也无法阻止“潜影”伸向绿野地的黑手。但或许…她需要另一条路。一条更隐秘，更危险，可能把自己也烧成灰烬的路。她必须联系学术委员会里那些还对旧世界生态存有敬畏的人，必须找到能证明军方过度开采源晶导致节点失衡的证据！戴维斯启动“潜影”，说明他也感到了失控的威胁，他需要源核来“驯化”绿野地意识，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赌博！
她站起身，腿有些发软。鸽派领袖的身份像一件湿透的沉重礼服裹着她。走出议会厅时，外面走廊明亮的仿日光灯让她一阵眩晕。她看到莫里森中将正和几个鹰派议员低声交谈，目光扫过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怜悯？她挺首脊背，回以一个冰冷的、完美的政客微笑，指甲掐着掌心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深渊的边缘，秃鹫己经起飞。她能做的，或许只是在深渊之下，悄悄点燃一支微弱的、随时可能被吹熄的火柴。不是为了照亮深渊，只是为了在坠落时，看清自己是如何粉身碎骨的。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一颗孤独的心脏在冰冷的钢铁胸腔里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