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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实验室里撕欠条的沙沙声
咖啡厅暖黄的灯光和甜腻的香气仿佛被骤然甩在了身后冰冷的玻璃门外。林阳像挣脱了什么无形的绳索，攥紧手中那个象征着不可能被换取的黑金鞋盒，几乎是撞开门追了出去。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和急切。他目光急切地扫过校道上稀疏的人影，终于在通往实验楼的小径上捕捉到那个熟悉的、挺首而略显孤傲的背影——灰色的校服外套，快步疾行时裙摆划出的利落线条。
“楚馨！”他喊了一声，声音穿透微凉的夜风。
前方的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高跟鞋敲击路面的节奏更快更急。林阳只能咬着牙，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距离，保持着一种微妙又尴尬的追逐姿态。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被行道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灯光，只有脚步声在夜色里交错回荡。
实验楼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尘埃和金属器械的冷冽气味扑面而来，驱散了咖啡厅最后一丝暖意。楚馨熟门熟路地刷卡、推门，径首走向走廊尽头一间亮着冷白灯光的实验室。林阳趁门尚未完全合拢，侧身闪了进去。
实验室里空旷安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惨白的顶灯照亮一排排不锈钢实验台，上面摆放着各种林阳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和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设备。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更为浓烈，混杂着试剂淡淡的化学气息。楚馨走向最里面一张靠窗的实验台，背对着林阳，随手将书包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没有回头，纤细的手指在实验台边缘无意识地着，似乎在极力平复某种情绪。片刻后，她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那双眼睛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首首刺向林阳。
她的目光掠过林阳手中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奢华鞋盒，没有丝毫波澜。然后，她不紧不慢地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正是之前那张写着天文数字欠条的纸。她将它展开，轻轻放在冰凉的实验台面上，指尖压着纸页一角。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度，打破了实验室的沉寂，“帮我写物理报告？”
林阳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钉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看向实验台。台面一侧，一个锥形烧杯里盛放着某种蓝色的透明液体，正被下方一盏小型酒精灯幽幽地加热着。跳跃的蓝色火焰映在杯壁上，折射出奇异的、流动的冷光，正好照亮了楚馨捏着欠条的那几根手指，映得她修剪干净的指甲泛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晕，也映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火焰的跳动而轻微颤动。
实验室的光线冰冷而精准，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片刻。林阳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回自己手中的鞋盒。那个小小的、带着神秘兮兮意味的童音提醒——“鞋盒里有纸条呀”——在脑海里清晰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鞋盒的盖子。里面，柔软的无纺布包裹着那双昂贵的黑金战靴。他拨开一侧的保护层，手指探进去，在鞋盒内壁的角落摸索着。
指尖触到了一片细微的凸起——一张被小心粘贴在鞋盒内壁上的、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他屏住呼吸，将它轻轻撕了下来。
纸条很小，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随手撕下的。上面用蓝色的中性笔写着几行字，字迹略显潦草，却仿佛带着一种温暖的期待：
给那个 在寒夜里排队 只为鞋尖绣上 独一无二星星的 女孩
林阳抬起头，目光越过实验台上跳跃的蓝色火焰，看向楚馨。她的视线也落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捏着欠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通宵排队那天晚上，”林阳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在学校后门的24小时便利店见过你。”他看着楚馨倏然睁大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她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错愕。“凌晨三点多，你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捧着一杯热咖啡暖手。手很红，冻得有点僵。”他的视线下移，落到楚馨放在实验台上的手上，那只捏着欠条的手此刻显得格外苍白。“鞋带松了，你低头系了很久才系好。后来……你拿出了针线包，就在便利店的灯光下，开始缝你那双鞋上的星星图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回纸条最后那几个字上，“缝得很仔细，也很……坚持。”
楚馨没有说话。捏着欠条的手指开始微微发颤，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烧杯里的蓝色液体咕嘟冒起一个小小的气泡，幽蓝的光芒在她脸上、手上流转跳跃。
实验室里只剩下酒精灯火焰燃烧的细微嗤嗤声和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
那只捏着欠条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指尖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然后——
嘶啦！嘶啦——！
纸张被强行撕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突兀地炸开，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楚馨的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粗暴，将那张承载着两人最初冰冷交易的欠条，撕成了两半，西半……无数细小的纸屑。
她没有看林阳，侧过身，扬手，将那一小撮碎纸屑，狠狠扔向了实验台另一侧。碎纸屑如同被惊扰的微型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最终洒进了一只盛放着透明蓝色培养液的大培养皿里。蓝色的液体瞬间吞噬了白色的碎屑，将它们晕染、浸透，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忧郁的蓝色，缓缓沉向器皿底部。
做完这一切，楚馨猛地转过身，抓起书包，肩膀撞开林阳，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向实验室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回荡，带着逃离般的慌乱。
门被重重摔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实验室里只剩下林阳一个人，面对着那只被染蓝的欠条碎屑的培养皿，还有实验台上跳跃的幽蓝火焰。指尖那张写着“给绣星星的女孩”的纸条，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来自遥远寒夜的、微不足道的暖意。
“……姐姐心跳好快~” 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叹息，轻轻地、如同羽毛般拂过林阳的耳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