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头的梆子敲过五更。
李破虏的皮靴碾过结霜的火油,指节叩了叩新挖的沟渠——深三尺,宽丈二,沟底铺着晒干的胡杨枝。
"段将军!"他仰头喊。
段崇礼正踩着梯子往箭垛上搬陶瓮,陶瓮里浸着浸过松脂的棉絮,"火油够烧半柱香?"
"够。"段崇礼抹了把脸,冰碴子从络腮胡上簌簌往下掉,"郭副将刚调了三百弩手过来,说前日不该怀疑你藏私。"
李破虏没接话。
他望着城外逐渐清晰的黑点——吐蕃军的牦牛旗翻卷如墨云。
"报!黠戛斯骑兵到!"
赫鲁骑着枣红马冲进瓮城,身后跟着八百精骑,马背上的银饰撞出碎响。
守军里有人喊"达延守约了",欢呼声炸雷似的滚过城墙。
"他们要盐。"李破虏对赫鲁说。
赫鲁拍了拍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安西最后的岩盐,"等打完这仗,我亲自送。"
城下突然传来闷响。
尚结赞的黑幡在中军竖起,大相披着缀满咒文的狼皮斗篷,手中骨杖戳进雪地——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白骨从冻土中钻出来,拼形。
"冥河咒印!"裴昭从女墙后探出身子,她腕间的银铃震得发烫,"这些骷髅沾了活人的怨气,普通刀剑砍不断!"
李破虏咬破指尖,秘火顺着血线窜上掌心。
赤红色的火焰没有形状,像团烧红的铁水,所过之处骷髅的脊椎"咔"地断裂。
"裴昭!"他喊,"引风雷!"
裴昭的指尖亮起幽蓝电弧,与秘火相撞的刹那,空中炸响霹雳。
骷髅的骨缝里冒出青烟,尚结赞的咒印核心——嵌在骨杖顶端的血玉——在雷火中忽明忽暗。
李破虏眯起眼。
他解下腰间的铜镜,那是张九皋留给他的老物件。
晨光穿过镜身,折射出一道金线,精准钉在血玉上。
血玉"啪"地迸裂。骷髅们突然散架,骨块叮叮当当砸在雪地上。
"好!"段崇礼抡起佩刀敲箭垛,"火弩手准备——"
三百张床弩同时抬起。
李破虏摸了摸箭簇上的火油布,对旗手比了个手势。
"放!"
火箭拖着尾焰划破晨雾。
风突然转了向,正顺着吐蕃军的粮草堆吹。
第一支箭扎进草料车的刹那,火势像长了翅膀,眨眼间烧红半边天。
尚结赞的狼皮斗篷烧着了。
他踉跄两步,骨杖砸在地上:"焚我粮草...你可知我吐蕃有十万大军?"
"十万?"李破虏踩着女墙跃下,秘火在脚边凝成赤焰,"龟兹城头的唐旗,立了一百三十年。"他抽出横刀,刀身腾起熔金般的火光,"今天,它还要再立三百年。"
尚结赞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骨杖上的咒文渗出黑血:"魂蚀咒...你以为能挡得住?"
李破虏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看见无数黑影钻进意识——是吐蕃屠敦煌时的火光,是老张咽气前攥着《秘火典》的手,是裴昭说"商队的火还在我眼睛里"时的笑。
秘火突然暴涨。
它烧穿黑影,在李破虏身后凝出丈二火人,赤金铠甲,怒目圆睁。
"秘火神形..."裴昭轻声说。
火人抬手。
尚结赞的护体咒印像纸糊的,"咔嚓"碎成星子。
大相喷出一口黑血,踉跄着栽进雪堆。
"大相!"吐蕃军阵大乱。
李破虏踩着尚结赞的胸口,抽出横刀割下首级。
他拎着首级走向敌阵,血滴在雪地上开成红梅:"降者不杀!"
吐蕃兵跪了一地。
龟兹城头,段崇礼亲手扯下被烟火熏黑的旧旗。
新旗展开时,朝阳正好爬上旗尖的金鹰——那是从长安带来的,最后一面唐旗。
"安西不灭!"守军喊,百姓喊,黠戛斯骑兵的银饰撞出响。
裴昭走到李破虏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肩甲上的焦痕:"这把火,烧穿了十年孤悬。"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李破虏抬头。
雪雾里,一支马队正缓缓靠近。
为首的骑士披着玄色斗篷,腰间的鱼符在阳光下闪了闪——是长安的样式。
"谁?"段崇礼眯起眼。
骑士摘下斗笠。
李破虏的手顿了顿。
那是张熟悉的脸——十年前,他还是敦煌小乞儿的时候,曾见过这位送军报的骑兵。
"李校尉。"骑士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诏书,"长安...来接你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