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马蹄声碾碎了欢呼声。
李破虏攥着尚结赞首级的手紧了紧。
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缩在敦煌残墙后,看着穿玄色斗篷的骑兵撞开吐蕃包围圈,怀里的军报染着血——此刻马上人腰间的鱼符,和当年那骑兵腰间的,一模一样。
"李校尉。"骑士摘下斗笠,眼尾的疤痕像道褪色的红绳,"十年前在敦煌,你偷过我怀里的炊饼。"
李破虏喉结动了动。
那时他饿得发昏,扑上去扯骑兵腰带,被拎起来时,对方却塞了半块炊饼:"小乞儿,等安西军打回来,记得给老子留口热汤。"
"李怀忠。"他叫出对方名字,"你倒是记得清楚。"
李怀忠从怀里掏出明黄诏书,雪光映得卷轴上的"敕"字发亮:"圣上有旨,嘉奖安西西镇守御之功。"
段崇礼"哐当"甩下酒碗。
这员守关老将脸上还沾着血渍,铠甲缝里塞着烧焦的吐蕃旗帜:"嘉奖?
十年前我们求粮求兵,长安的诏书呢?
现在吐蕃败了,倒想起安西了?"
郭知义扯他袖子:"老段!"
"怕甚?"段崇礼拍案,"老子守龟兹八年,城墙砖都摸出包浆了,朝廷现在派个使者来,难不成要把军权收走?"
李怀忠没接话,目光扫过李破虏肩甲上的焦痕。
那是昨夜"秘火神形"留下的灼印,在雪地里泛着暗红。
"段将军。"李破虏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长安来使,总该喝碗热汤。"他转头对李怀忠笑,"龟兹城小,只有胡饼和马奶酒,李大人不嫌弃的话......"
李怀忠点头:"求之不得。"
篝火在军帐里噼啪炸响。
李破虏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裴昭靠在帐角,指尖绕着一缕火蝶——这是她用元素共鸣术凝成的,能探三里外的动静。
"圣上高兴。"李怀忠喝了口酒,"尚结赞的脑袋,比十个节度使的捷报都金贵。"他顿了顿,"但高兴之余,总要想想......安西军现在,有多少人?"
"步骑三万。"李破虏答得干脆,"其中能战者两万,老弱妇孺一万。"
"两万精锐。"李怀忠摸了摸腰间鱼符,"圣上问,若调五千去北庭,五千去陇右......"
"不行。"
李破虏打断他。
葡萄核"啪"地弹在火盆里,溅起火星:"吐蕃虽败,西突厥残部还在碎叶城。
北庭那边,杨袭古将军的粮草只能撑三个月。"他指了指帐外,"龟兹城里的百姓,有一半是于阗逃来的。
调走兵力,吐蕃残部杀回来,他们拿什么守?"
李怀忠盯着他的眼睛:"你就不怕圣上疑你?"
"我爹教过我。"李破虏摸出怀里的《秘火典》,封皮上的狼头图腾被磨得发亮,"他说,军人的胆在刀上,心在百姓身上。
圣上要疑,我把这颗心挖出来给他看。"
帐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裴昭的火蝶"轰"地烧起来。
她掀开门帘冲出去,李破虏紧跟在后——营地角落,一个裹着黠戛斯银饰的男人正往信鸽腿上绑竹筒,见有人来,转身就跑。
"异域咒术的味儿。"裴昭捏了个火诀,指尖跳出三寸焰,"和赫鲁那老东西身上的腐骨咒,像极了。"
李破虏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攥着那截竹筒。
晨雾里,三千守军列成方阵,盔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李怀忠站在他右侧,脸色比雪还白——竹筒里的密信,是给吐蕃残部的:"安西军调防,龟兹城防空虚。"
"这是李大人带来的随从。"李破虏把那男人踹到地上,银饰撞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昨夜想放信鸽通风报信。"
段崇礼抽出佩刀,刀尖抵住男人咽喉:"说!谁派你来的?"
"吐蕃...不,是黑衣大食的法师..."男人抖如筛糠,"他们说...说安西军要反,让我们探虚实..."
"够了。"李破虏抬手止住段崇礼,"李大人,这间谍,交给你处置。"
李怀忠喉结动了动:"李校尉......"
"朝廷若信不过我,派监军来。"李破虏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但要是连敌人混进使团都查不出来......"他扫过台下将士,"那才是真该怕的。"
夜更深了。
裴昭蹲在灯下,用镊子夹起密信残片。
火盆里的秘火映得她眼睛发亮——信纸上的墨迹,在火光下显出一行小字:"速查敦煌,秘火传人..."
"破虏。"她喊了一声。
李破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羊奶:"怎么?"
裴昭把残片递过去。
墨迹在跳跃的火光里时隐时现,像条藏在阴影里的蛇。
"敦煌。"李破虏轻声重复,指腹着《秘火典》的封皮,"我三岁时,吐蕃屠了敦煌。
老张说,我娘临死前塞给我这本书......"
他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马嘶,是巡逻的士兵换班了。
裴昭把残片塞进怀里:"明天,我去查这信的墨。
赫鲁说过,黑衣大食的法师,常用月桂汁混血写字。"
李破虏点头。
他望向帐外的星空,敦煌的方向,有颗星特别亮——像极了当年老张教他认星图时,说的"荧惑守心"。
"等打完这仗。"他轻声说,"我想去敦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