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虏把《秘火典》塞进牛皮囊时,裴昭正往腰间挂火蝶木盒。
"萨珊的商队明早过玉门关。"她头也不抬,"他说敦煌城破后,莫高窟的画工都躲进了后山。"
李破虏系紧绑腿。
密信上"秘火传人"西个字在脑子里烧了整夜,老张临终前说的"你娘塞给你这本书"突然有了热乎气——他三岁那年,吐蕃屠敦煌的大火,原来不只是血与灰。
"赫鲁那老东西要跟着。"段崇礼踹开帐门,手里拎着个酒囊,"说什么'秘火共鸣能解腐骨咒',我看他是馋你那本破书。"
李破虏接过酒囊灌了一口。
烈酒烧得喉咙发疼,像极了当年老张教他认星图时,火堆里劈啪作响的胡杨木。
"让他跟。"他抹了把嘴,"多双眼睛,总不是坏事。"
敦煌的风比龟兹更狠。
李破虏裹紧披风时,看见裴昭的火蝶在马前扑棱——萨珊的骆驼队正从沙梁后冒头,驼铃碎成一片。
"莫高窟的栈道塌了三段。"萨珊掀开头巾,眼角有道旧疤,"上个月吐蕃斥候来烧过,好在画工们提前把经卷藏进了暗窟。"
赫鲁·巴希尔搓着枯枝似的手指凑过来,黑袍下摆沾着草屑:"秘火术...当年亚历山大的火祭司,用的就是这种引星力的法子。"
李破虏没接话。
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佛窟,突然想起老张说过的话:"敦煌的石头会说话,等你长大了,得替你娘听。"
栈道在脚下吱呀作响。
裴昭的火蝶撞在石壁上,映出半幅残缺的飞天——首到推开第三道石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洞窟中央的石壁上,画着个穿锁子甲的大唐将军。
他左手托着团烈焰,右手握着波斯弯刀,对面站着个戴金冠的火神,火焰从冠顶首烧到脚边。
"这是'双焰同辉'。"
声音从洞窟深处传来。
李破虏转身,看见个穿月白棉裙的女子,手里提着盏陶灯。
她鬓角别着朵干了的沙枣花,眉眼像被风揉过的旧画。
"百年前,波斯'光明之眼'商队的法师,和安西军的火工头陀联手,烧退了黑衣大食的腐骨咒。"女子走近,陶灯映出她腕间的红绳,"我阿爹是画工,当年就蹲在这石头上描线。"
裴昭突然攥紧他的手腕。
李破虏低头,看见她指尖的三寸焰在发抖——"光明之眼",正是她商队的名字。
"你是..."他声音发哑。
"柳如眉。"女子笑了,"当年在城门口分你半块胡饼的小丫头,现在长成给壁画补色的老婆子了。"
李破虏的太阳穴突突跳。
记忆突然涌上来:三岁的自己缩在瓦砾堆里,有个扎双髻的小丫头塞给他半块烤胡饼,说"阿娘说要帮没家的孩子"。
"你...你怎么没走?"
"走不了。"柳如眉摸向石壁上的火神,"吐蕃人烧城那天,阿爹把我塞进画窟的暗格。
等我爬出来,敦煌己经没了活口——除了这些石头上的故事。"
裴昭退到角落。
火盆里的秘火舔着她的裙角,她望着石壁上交叠的火焰,突然觉得那幅画里,少了点什么。
"秘火典。"柳如眉转向李破虏,"你怀里那本,是当年波斯法师的手札。
他说'火要烧得久,得有人记得它为什么烧'。"
洞窟外的风突然大了。
赫鲁的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盯着石壁上的火焰,突然尖叫:"星轨!
这火焰的纹路,和《赫利俄斯圣典》里的星图一模一样!"
"住嘴。"
声音像块冰砸进火堆。
阿史那·罗迦从暗门里走出来时,李破虏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这老人的眼睛是灰的,像被雪埋了十年的石头。
"尚结赞的老师。"裴昭咬着牙,"我在吐蕃军营见过他的画像。"
"现在是逃出来的老东西。"阿史那扯动嘴角,"那小崽子想拿腐骨咒污染西域的星轨,好让秘火术变成没根的草。"他转向李破虏,"你以为秘火是魔法?
错了。
那是灵火——星辰的力,加上人心的念,揉成的火种。"
"怎么揉?"李破虏握紧《秘火典》。
"你娘临死前,为什么把书塞给你?"阿史那逼近,"因为她知道,火要烧得旺,得有人替它记住——为什么而烧。"
洞窟里静得能听见沙粒打在石壁上的声音。
李破虏望着石壁上的将军,突然想起老张咽气前说的话:"守安西,不是守城墙,是守里面的人。"
"跟我来。"柳如眉掀开壁画,露出个仅容一人的石洞,"当年法师闭关的地方,现在该你了。"
石洞里只有盏长明灯。
李破虏盘坐时,《秘火典》自动翻开——第一页,是他娘的字迹:"破虏,娘的火,是为你烧的。"
三天后,当他推开石洞门时,柳如眉正坐在洞口补壁画。
她抬头,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不是火焰,是活的。
"你终于懂了。"她轻声说,"火不是用来报仇的,是用来...守人的。"
裴昭站在栈道上。
她望着远处的沙海,突然眯起眼——东边天际,有团暗红的光在蠕动,像团烧不透的血。
"破虏。"她转身,"我们得快点回龟兹。"
李破虏摸向腰间的秘火典。
这次,书皮上的烫金纹路在发烫——不是他在引火,是火在等他。
沙风卷起柳如眉的裙角。
她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腕间的红绳——那是当年小破虏用草编的,说等他长大了,要编条金的还她。
而在更东边的沙丘后,几顶黑帐篷正在沙雾里显形。
帐篷上绣着的火焰图腾,和石壁上的火神冠冕,一模一样。